“或許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的父母沒有告訴過你?”義安公主的聲音放得很輕, 眼睛看著林阡陌,目光變得柔和。


    “那也難怪!”唇角浮現一抹微笑,義安公主慢慢閉上了眼:“你肯定在奇怪我何以會認定了你是他的女兒吧, 不是因為你長得像他,而是因為夫君手中的那塊玉佩。若是不信, 你大可以回去用水晶鏡細看,玉佩的背麵刻有一行字, ‘大正延熙, 大正十九年欽賜容。’我的閨名叫秦寶容,大正十九年,皇上將它賜給了我, 你的父親也有一塊, 一模一樣的玉佩,隻是字不同, 他那塊刻的是‘大正天福, 大正十九年欽賜何。’玉佩是一對,他拿著刻有我名字的那塊,我拿著刻有他名字的那塊……送他出京那天,他說自己原本不該存在此世,堅信在遙遠的地方, 有著一個通往幸福之門,他要去尋找,從此後天高地遠, 相見無期,再不會踏足京城半步。我亦知道他說的沒有錯,沒有人知道是我找了個替身將他換了,何殷棠已死,從今後金陵再無此人,我將自己那塊玉佩取下給了他,代替我陪在他身邊。”


    林阡陌愣愣地看著語帶哽咽的義安公主,心中的天平開始向著這個女子傾斜。女人啊,不管到了哪裏,都是感情細膩的動物,她本天之驕女,愛上何殷棠,是她一生的悲劇。怪不得何殷棠被叛腰斬還能脫身,當時權力最大的女皇,正在憤怒與憂傷的雙重折磨下,太女失勢,三公主還小,權力最大的當是義安公主了,這瞞天過海的招數,也隻有她能做到。這麽說來,她不僅是父親的舊情人,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否認,似乎已沒有必要。


    歎了口氣,她猶豫著開口:“二公主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對於背叛你的愛人,你竟然還能救他性命!”


    義安公主搖了搖頭,目光空空地望著前方,露出一絲笑容:“不,你錯了,感情上他從未背叛過我。他這輩子隻愛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我。”


    “母親,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麽……”秦宛不解地開口。


    “因為他不是一般的男人!”義安公主歎道,“你沒有見過他,你不知道,他是這世上最出色的男人,再沒有人比他更有智慧。他隻是錯生了一顆心,他與你姨母一樣,向往著權力的頂峰。別用那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我,你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與這世上的很多女子一樣,他愛我,但也愛權力,並且他不喜歡女子當權,利用你姨母,就是為了踏著她上位,他沒有選擇我,一是知道我不會背叛母親,二是他真的愛我,不願意利用我。沒有人了解他,可是我了解,在我第一次遇見他,我就看出來這個總是滿麵笑容的男子並不快樂,他的眼底藏著深深的寂寞和憂鬱,沒有人明白這一點,隻有我看出來了,這也是我們最終會相愛的原因之一。有時候我想,若是我生為男他作女,就好了!”


    林阡陌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沒想到看似淡淡的義安公主居然有著這麽強烈的感情,她不禁有些替義安不平起來,何殷棠啊何殷棠,你好好地嫁個公主做個王君,多愜意的生活啊,為什麽要搞成這樣?


    “公主,既然相愛至深,你就從來沒有想過去找他嗎?”林阡陌問道。


    義安公主搖頭道:“找不得,初時,他引我大姐謀反,我母親斬了他滿門,我與他,說起來亦算仇人,就算愛不言仇,我還背負著孝順父母的責任,三妹年幼頑劣,我得留下來為母分憂。再說我已婚,他不是那肯與人共侍一妻的人,後來……也不用我找了,阡陌,我猜你一定也沒見過你父親,也許在你出生前,他就不在人世了。”沒有等林阡陌回答,義安公主又接著說了下去:“送他走後我才從母親口裏聽說,因為何殷棠詭計多端,為了怕事情出現反複,她早就給他服下了‘半年錦”之毒,就算不被斬,半年後也必死無異。”


    林阡陌微微皺眉,照實算來,何殷棠離京後可不止活了半年,他成親,生子,在妻子之後才離世。


    “毒也是可解的。”想到這裏,她輕聲說道。


    “半年錦無藥可解,”義安公主說道,“就連醫仙也解不了,不過……聽說醫仙雖不能解,卻能延長生命,隻是最多也就一年半載。算起來你比宛兒小近兩歲吧,也許你父親當年遇到過醫仙也未可知。”


    醫仙無涯子,秦樓的師傅?何殷棠真的遇到過他嗎?林阡陌不清楚,可是她知道,在那生命延續的日子,何殷棠是與林盞在一起,林盞也是大夫,會不會是她為何殷棠續命的,然後就順理成章地娶了他?何殷棠雖然愛的是義安公主秦寶儀,但兩人永遠沒有可能了,那個男人會不會也有傳宗接代的想法,所以和林盞生了他們兄妹?他不是去找通往幸福之門麽?別人也許不明白意為所指,可是林阡陌清楚,他肯定要找的是穿越回去的方法,想來是沒找到,若是找到,他也不會拖到病死了。不過也說不清楚,自己不就是死了才穿來的,沒準何殷棠之死,正好也是穿回去了,世界很奇妙,沒人說得清。母親林盞是個神秘的人,來曆不清,林大娘也不知道她是何方人士,怎麽與父親相識的,當事人都死了,留下來的隻有一團謎,也許這輩子都不能破解了。


    “阡陌,你還不承認嗎?我從小就盼著能夠有兄弟姐妹,你是我的親妹妹,我不會害你的。”秦宛說完這話,臉不自覺地紅了一下,在此之前,她才有過害人之心,也怪不得她要臉紅,可是那時,她不知道林阡陌是她的妹妹。


    義安公主察覺到了女兒的尷尬,起身拉住了林阡陌的手:“你別害怕,當年你父親離開時我就對他說過,找個人嫁了,安安穩穩地過下半輩子。甚至嫁衣我都幫他準備好了,原本金陵男子出嫁,不僅要繡製自己的嫁衣,還要幫新娘子也繡一件,我知道他不會刺繡,特地讓宮中製衣局給他製了一件最美的衣裳,可惜我看不到他穿了,我將我自己的與他的都給了他,我不能娶他,就讓別人穿著我的衣裳娶他。看到新衣,他便會想起我。我不會忘了他,我們互相知道,他心裏有我,我心裏有他,這樣也就夠了。雖然你不是我生的,可是你是宛兒的親妹妹,我們就是一家人,你母親……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不會怪我將一切告訴了你吧?”


    嫁衣也是義安公主所賜,怪不得父親會珍藏,他們的愛情不假,這點已經毋庸置疑,隻是不知道何殷棠是愛義安公主多些,還是愛林盞多些,或許兩個都愛吧。他是現代來的男人,雖然主張一夫一妻,但是據說男人心中都會有兩個女人,一朵是他的白玫瑰,一朵是他的紅玫瑰,鑒於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沒準義安公主還排在林盞前頭。


    她麵帶微笑,林阡陌卻看得出她有一絲緊張,她是真的很愛何殷棠,嘴上說不在乎,心裏頭卻還是會妒忌。


    死了的人沒有痛苦,痛苦的是活著的人,林阡陌不忍心騙義安公主,對她實言相告道:“母親早就仙逝了,還在父親之前,她是難產死的,本來她可以不用死,為了保我和哥哥……”


    “你的母親,不是現在這個?你還有個哥哥?”義安公主詫異地盯著她。


    林阡陌點點頭:“母親是個大夫,或許就是因為她,父親才延長了壽命,隻是也沒多久,我養母與母親是結拜姐妹,將我和哥哥托付於她,據養母說,父親在我們未出百日時,也離開了人世。”


    “原來如此!那麽,你就將我當作你的母親吧,我會像對待宛兒一樣待你。對了,你還有個哥哥,你們長得像嗎?把他接來吧,他也是宛兒的親弟弟啊!”


    想到了哥哥林朝陽,林阡陌頓時開心起來,哥哥一直被那趙家拖著,離也離不得,如果有公主做靠山,趙家還敢橫嗎?她看著秦宛母女,說道:“我家貧如洗,哥哥從小受了不少苦,當初為了籌錢為我治病,賣身趙家為侍,那趙金娥已有五個夫郎,哥哥並不喜歡她,本想求離,卻又被趙家拖著不放,若是公主有心憐我們,便請幫我哥哥脫離趙家吧。”


    打聽到趙家不過是當地的土財主,有親戚在外當過官,積下了一點家業,秦宛冷笑道:“當朝公主的親弟弟,豈是那趙家配得到的,妹妹放心吧,這事包在我身上,很快就派人辦妥,接了哥哥進京。”


    一下子有了弟弟妹妹,秦宛覺得心中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再怎麽說,這兩人是除了母親之外與她關係最近的兩個人,同出一脈的親人,果然與別的親戚不同,她很興奮。心想要是早知道林阡陌是她的妹妹就好了,那麽隻要挑明了,她怎麽可能不幫親姐姐而去幫外人呢,以前的那些心都白操了。幸好跳出個嚴文修,不然差點釀成大錯。


    秦宛本非惡人,實在也是不想大好江山落入心狠手辣、驕奢淫靡的姨母手中,才會出此下策。想到平白無辜受累的嚴文修,她良心不安起來,抬頭看向義安公主,說道:“母親……”若是林阡陌知道這些事,會不會恨她?想到這裏,她又頓住了。


    母女連心,義安公主豈會不了解女兒的心思,她朝女兒點了點頭,對林阡陌說道:“阡陌,有一件事我不想瞞你,宛兒也是今日才知道你們是姐妹,你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好了,我給你賠罪。”說著就準備下跪。


    林阡陌趕緊攔住,整個人撲了上去,差不多是將義安公主半抱起來,她可不是腦殘,公主給她下跪,若她受了,怕不是找死哦,就算另外那個公主是自己的親姐姐也不行。


    “使不得,二公主,什麽事啊,說出來好好商量,您是千金之軀,我受不起啊!”


    “皇上昨晚已擬好旨,將你指婚給六弟,六弟與三妹常樂公主是同父所出,而皇上正在宛兒與這位姨母中尋找著繼任人,宛兒一早接近你,就是看中了你的人才,想要拉攏你做幕僚,如今三妹已有六弟相幫,若是再加一個你,以你倆的聰明才智,宛兒本來半成的機會就再失一半,我三妹人雖漂亮聰明,但其行事卻非百姓、非金陵之福,為了阻止這門親事,不讓你娶六弟,我讓宛兒在你喝的酒中下了一種藥蠱,可令人全身癱瘓,頭腦卻不會受損。如此一來,你與六弟的婚事既可以告吹,你還可幫宛兒做事。”


    “你……你要害我?”林阡陌嚇白了臉,瞪著秦宛說道。怪不得秦宛明知她不喝酒,今日卻勸得這麽勤快,一想到自己若是出了事,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蘇三與沈慎d淚水漣漣,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沒有沒有!”秦宛慌忙擺手,“後來母親看到了玉佩,及時派人通知我停手,你不是還沒來得及喝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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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二公主叫停,宛平公主是不是定要讓我灌下酒去呢?”才認了姐姐,心中還未來得及歡喜,就被當頭一棒,原本的微笑消失不見,林阡陌的臉上呈現一絲冷意。


    “我……我心裏也不想這麽做,阡陌,我一方麵想你喝了那酒,一方麵又希望你不要喝,我很為難,幸好你沒喝,否則我會後悔一輩子。”


    “阡陌,你別怪宛兒,這一切是我逼著她做的,成大事者不拒小節,她是真的喜歡你,就算不知道你是她親妹妹,也拿你當了妹妹看待,還讓我收你為義女,可惜你與六弟認識在先,事情才未成。若我們真是無情無義之輩,大可不告訴你,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正是因為內心不安,才主動向你坦白。”


    林阡陌苦笑,胳膊扭不過大腿,她還能說什麽,別說人家是有想法沒實現,就算現在想殺了她,還不一樣是小菜一碟!


    “罷了,若不是公主救了父親,又怎麽有我,不必再提。隻是既然咱們是親姐妹,我想勸誡宛平公主一句,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大可以將實情告之於我,明明你也知道我不想娶六皇子,就算我迫不得已娶了他,我與常樂公主之間有仇恨,也斷不會幫她!”


    “啊!”聽聞林阡陌與常樂公主有仇,秦宛真的是悔不當初,有道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要是她不是那麽有心機,早點挑明,也不至於如此。


    “事情已經過去,阡陌,你們姐妹之間斷不可有嫌隙,一切都是我逼著宛兒做的,你就算是要恨,就恨我吧。”


    “算了,既然都沒事,公主不必如此。”林阡陌對義安公主還是有好感的,雖然說事情好像很恐怖的樣子,不過好在犯罪未遂,犯人也已經認識到了錯誤,準備改過自新,她還在人家的矮簷下呢,低低頭沒什麽大不了的。


    義安公主苦笑道:“你是沒事,可有人有事!宛兒之所以提起,是因為你雖未喝酒,可有人替你喝了。”


    “那酒明明大家都喝了啊?”


    “酒壺有暗格,隻有遞給你的那盞有毒,卻被嚴文修搶去喝了。”秦宛苦著臉說道。


    “解藥呢?既然死不了人,應該有解藥的對吧?”林阡陌就呆了一下,便飛快地衝到秦宛麵前,死死地抓住了她的雙臂。


    秦宛被她掐得生疼,卻沒有動彈,她的眼中盛滿了悔意:“對不起,不是普通的毒藥,是蠱毒,苗疆所產,據說沒有解藥。”


    林阡陌聞言放開她,轉頭衝出了公主府,她跑得那樣急,就像是後麵有千軍萬馬在追她似的。秦宛想跟著出去,被母親攔住:“宛兒,讓她去吧!”


    “母親,她會不會恨我們?”


    “不知道,既然做了,就得承認。宛兒,是母親的錯,不該讓你去動手,若是換一個人,你也不至於這麽內疚。”


    “我差點害了自己的親妹妹,母親,您說過痛恨姨母的行為,您說過常言皇家無真情,可是你我還是要保持一顆善心,需要防人,但不可害人,親人始終是親人,可是我卻和姨母一樣,原來我骨子裏也是個冷血的。”


    義安公主將手落在偎依身旁的女兒身上,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就像兒時她常做的那樣。她最心愛的女兒,原本連一隻螞蟻也不忍傷害的女兒,是自己將她教導成了今天這樣,身在皇家,她不能太軟弱,正因為她有了殺戮果斷的手腕,才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不怪你,你那時不知道她是你的親妹妹,你隻要記住,將來不可手足相殘,就算她因為這件事暫時疏遠你,你也不能傷害她,母親相信阡陌是個善良的孩子,你是她的親姐姐,怎麽樣她也不會站到你的對立麵。我病得久了,也拖不了多少時日,將來他們兄妹就是你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要好好對他們。”


    “是,我不會傷害她!”秦宛點頭承諾道。若是那人還在,想必她會恨他,恨他拋棄了母親與她,可是他早已不在人世,想到林阡陌從未見過親生父母,她至少還有母親,不由為這個妹妹難過,相比之下,她比林阡陌幸運得多。


    “母親,你難過嗎?父親畢竟嫁了別的女人。”


    義安公主沉思了一會兒,輕輕搖頭:“等你真愛上一個人,經曆過生死考驗,你就會明白,重要的是他活著,知道他過得好,這就夠了。”


    義安公主的眼裏有著淡淡的淚光,秦宛想,她真的是非常愛父親吧,她的父親,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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