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台大人麵含微笑:“如此甚好, 本官就出幾個對子, 考考你!”這位大人姓裘,最擅長的就是對對子,在他心裏, 一個經算科的小姑娘,最多也就能勉強應對罷了, 不出三個對子,就能挫了她的銳氣。


    “一夜五更, 半夜五更之半。”裘大人抿了一口香茗, 潤了潤喉嚨,說出了上聯。


    “三秋八月,中秋八月之中。”林阡陌對道。


    “倒有些才學!”裘大人撚須一笑, “又來了, 水無波處魚潛底。”


    門外有人經過,撲棱棱一陣響, 樹上驚起幾隻麻雀, 林阡陌笑對:“樹有聲時鳥還巢。”


    聽林阡陌毫不遲疑地對出兩對,跟著來的眾人都露出了笑容,是了,以機敏著稱的桃花狀元,又怎麽會被輕易難倒呢!裘大人眯了眯眼, 心道這不過是小試一下,難的還在後頭呢,不能讓她太得意。


    不知怎麽的, 看著林阡陌的笑臉,裘大人就覺得生氣,年輕人就該謙虛點,像張芸那般恭謹守禮,才是學子應有的本分,林阡陌難道以為真的能過得了自己這一關?他暗自冷笑,今日就要讓她知道知道規矩,學經算的你就乖乖去學經算,別帶著文科學子亂搞。


    “筆來!”裘大人喊了一聲,馬上有小廝進來,奉上筆墨紙硯,待墨磨好,包蘸墨汁,他在一幅三尺寬的紙上寫下一行字:調琴調新調調調調來調調妙。寫完後,將筆交到林阡陌之手,眼裏帶了些得意,“就請林姑娘對下聯吧。”


    林阡陌一看,喲,小樣還跟姑娘我玩想多音字讀音來了,這不是小菜一碟麽,小時候學拚音,老師可沒少教過,那時候雖然弄得一個頭有兩個大,好歹弄明白了。她一眼就看出,一三八字讀“條”音,其餘“調”字讀四聲“吊”。這裘大人也夠狡猾的,還不說出來,以為用寫就難得了她?


    略作思索,她說道:“大人好興致,既有琴,我便以花應景!”說著持筆蘸墨,在另一幅紙上寫下:種花種好種種種種成種種香。


    元修遄琶紀紡畹潰骸爸隻ā趾謾種種幀敝植幌氯チ耍∮質塹韉韉鰨質侵種種值模喚梁苛恕


    嚴琳兒拐了他一下,笑道:“種什麽種,一三八字讀去音,乃種植之意,其餘種字讀上音,意指種類。你再讀!”


    這麽一說,元修砩廈靼琢耍俁亮艘槐椋嗆切ψ琶嗣罰淶潰骸傲紙憬愫夢牟桑羰俏遙愣圓懷穌庋畝宰印!


    見難不倒林阡陌,裘大人背手繞書案走了幾步,眼睛一亮,說道:“有了: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狸貓狗彷佛,既非家畜,又非野獸。”


    嚴琳兒愣了愣,不黑不白不紅不黃,像狐像貓像狗,不是天上飛的也不是地上走的,會是什麽?這樣的對子,要先猜出來說的是什麽,才能根據上聯的格式應對。她狐疑地看著林阡陌,眨了眨眼,有些擔心,怕她對不出來。


    林阡陌沉吟著,裘大人不可能隻是出謎給她猜這麽簡單,頭腦快速一轉,他說的這個四不像,現實中似乎沒有這種東西,上古神人似乎有這種造型,可顏色也對不上,還真有些難猜,會是什麽呢?


    見她一時答不出,裘大人笑道:“如何?我看你還是認輸,兩月後再慢慢起程吧!”


    “我再想想!”林阡陌說道。這個謎語看來不是指物,是指什麽呢?猜謎?她忽然想到了,不正是“猜”字,這是個字謎!不黑不白不紅不黃,因為是“青”,像狐像貓像狗,正是這幾個字的偏旁。知道了答案,接下來就容易了。這個對子出得刁鑽,不止要猜出字謎來,而且下聯也須是個字謎,還得與猜相合。


    猜謎猜謎,既猜了,得有謎,林阡陌頓時有了主意,笑吟道:“我對的是:詩也有,詞也有,語謠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是短品,卻是妙文。”語謠乃是一本書,正好其中有記錄各種謎語,這段話也是個謎語,答案正是謎字。你上聯說猜,我下聯對謎,看你有何話說!


    “鳥入風中,啄出蟲兒方是鳳。”裘大人見得院外雀鳥啄食,腹中又自得一聯,拆字為聯,又有訓誡之意。


    “人居國內,不守王法便成囚。”林阡陌道。大人你當官,當守國法,別因為個人恩怨就想打擊報複,到時候違法入獄,可就不好了!


    見她對得巧,裘大人亦無話可說,心想此女確實有幾分機智,但是她居然以法來威脅自己,就這麽放過她,又有些不甘心,之前在府學他批評過其所為,如果這會兒服了軟,豈不是自打耳括?見林阡陌披風下是一件蔥綠夾襖,他一頓生一計,出聲戲謔:“出水蛙兒穿綠襖,美目盼兮。”


    “落湯蝦子著紅衫,鞠躬如是。”林阡陌不假思索,順口而出。


    裘大人穿的正好是紅色的官衣,雖知道這是罵人的對子,可林阡陌顧不得了,沒有辦法,不這樣也對不上來,她隻有豁出去了,若是耽擱兩個月,隻怕路上一旦有閃失,錯過了考期,是自己一個人還好說,她不能連累這些同窗好友,隻要能夠通過這關讓裘大人放行,讓他恨她一個人好了。


    <a id="ads" href="/">【本站首發,最快更新】</a>


    “哼!”裘大人輕哼一聲,臉色一暗,緊接著說道,“穿冬裝,戴夏帽,胡度春秋。”


    “走南方,竄北方,混帳東西。”林阡陌心道,這老小子還罵上癮了啊,把心一橫,也不管不顧了,秦樓既然有過交待,大不了出了事找他,她那個二品官的伯父也沒抬出來呢,想想自己也是有後門的。


    兩人對視之間,空氣中火花交錯,林阡陌眼神不慌、不亂,清亮亮地看著裘大人,而後者的麵色很難看,漲得紅紅的,額上青筋突現,隔了老遠都能看得出它在跳動。


    同來的人沒想到林阡陌與府台大人對個對子,會對成了掐架,關鍵是這罵人的對子還對得工整,說明不出它的錯來,幾個人想笑又不敢笑,隻得憋住,臉都憋紅了。時間似乎靜止了,有兩上人最為林阡陌擔心,一個是嚴琳兒,她的頭上出了一層虛汗,有一滴順著額頭淌下,掛在她的睫毛上,弄得她癢酥酥的,可是她不敢用手去擦,盡力忍著。另一個是元修械階約旱暮粑淶迷嚼叢醬種兀鎏錆孟裰皇o鋁慫拇5


    實際上不過一瞬間的功夫,可是所有的人都感覺似過了許久,僵持之間,一聲輕笑打破了沉寂。側邊有一道小門,掛著簾子,這時候簾子一掀,走出一個容長臉的男子來,年約三十如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大人,夫人有請。”他湊到裘大人耳邊,輕聲說道。


    裘大人的夫人姓江,乃是名門之後,因為體質羸弱,並未出仕,閑坐家中,但並不代表她不管事,這個家還是她說了算,裘大人不敢不聽她的。其實一開始她就在簾子後麵坐著,對林阡陌其人,她是很好奇的,不是因為她的才名或者狂傲,而是因為她娶了個鰥夫做正夫,這個鰥夫還是個絕色美男子。


    江夫人在年輕時曾經有過一個戀人,那人是別家的休夫,她一心想娶他進門,卻因家庭的阻力,兩人不得不分開,後來她被迫娶了裘大人,那人滿懷愁緒遠嫁他鄉,沒有幾個便鬱鬱而逝。或許別人會笑話林阡陌,不恥她的這段婚姻,可江夫人卻是羨慕的,能與相愛的人在一起,堅持自己的立場不動搖,證明林阡陌是個堅強勇敢、重情重義的女子,如果她當年像林阡陌一樣,拋開一切世俗的紛擾,是不是也能和有情人相守到老呢?那麽他也不會英年早逝了吧。


    她躲在簾後,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夫君的咄咄逼人,她並不讚同,不過也想看看這林阡陌的才華,這才沒有出聲,此刻見外麵陷入了僵局,連忙派了身邊的寵侍出去,將夫君叫進來,麵授機宜。她對林阡陌本就沒有惡感,見此女外貌並不十分豔麗,卻勝在清爽,看著就讓人感到舒服,尤其是那彎彎上翹的嘴角,莫名地令人感到安心,就多了一分欣賞,況且她如此機智,俗話說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誰知道她以後會有多大出息,夫君不問青紅皂白得罪了人可不是好事。


    “怎麽都站著,坐下,坐下說話。”裘大人進去片刻就出來了,惱怒的神情不再,但臉色還是不大好看,幹咳了一聲,冒出這麽一句。


    林阡陌可不認為他弱視,現在才看到他們沒坐,定是裏麵那人的意思了,隻不知是裘大人的爹還是媽,讓他這麽快平息了怒火,看來事情有緩和的餘地。她謝過之後,帶頭坐下,其他人也跟著坐了下來,僵硬了半天的身體這才鬆懈了些。除了嚴琳兒與元修穸吹鈉淥絲啥疾皇塹憊偃思業耐蓿際切┢酵沸“儺眨u運搶詞嗆艽蠛艽蟮墓倭耍約壕退憧賈辛耍槐滄右膊患媚艿秸庖徊劍允前氳悴畛匾膊桓矣小<筧肆成增嶙諾男囊猜淞訟呂矗還宦淞艘話耄姑蝗嘔匭厙蝗ァ


    後麵有小廝端茶上來,每人注了一盅。裘大人招呼眾人喝茶,一個個受寵若驚,管它口渴不渴,都喝了一口。裘大人自己也吹著茶盅,喝了幾口才慢慢說道:“林姑娘學的是經算,竟然在文科上有此造詣,也是不弱了,本官這裏還有三個對子,若是你均能對出,立刻給你們蓋了印,明日你們就可啟程上京。”


    “大人請講。”


    “我出的上聯是:握權衡於天上,本出無心。”


    “布福祿於人間,但憑有德。”林阡陌見此也給了府台大人一個台階下,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向他行了個禮。簾後的江夫人見狀,微微一笑,此女果然聰慧。


    裘大人聞言,深深看了林阡陌一眼,點了點頭,又出一聯:“以鬥量才,問何人能當一石?”


    林阡陌聽出來,他這是在試探自己呢,站直了身子,她郎聲答道:“如p惜墨,看我輩橫掃千軍。”


    夫人的話沒錯,憑這話,此女便非池中物!裘大人笑了起來:“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與己何所不容!”


    “好!”裘大人哈哈大笑,“林阡陌啊林阡陌,果然不是浪得虛名,本官這就簽章蓋印,為你等放行,希望各位一路順風,高中榜首,為我寧安府爭光!”


    “多謝大人!學生定當盡力!”大家一起站起身,整整齊齊地向裘大人施禮,欣喜之情自不言表,對林阡陌卻更多了一分欽佩。尤其有幾個並非浦城人,沒見過她桃花宴大戰張芸的風采,這會兒眼見為實,心中激蕩,為自己能成為林阡陌的朋友而大感自豪。


    簽完通行書,裘大人念著名字,親手發到各人手中,最後一個才是林阡陌。


    “阡陌,聽聞散曲乃你所創,可否贈一首予本官?”


    “蒙大人不棄,阡陌獻醜了。”林阡陌當然不會推辭,接過下人遞來的筆墨,在案前沉思稍許,提筆寫道:“喜春來——金魚玉帶羅瀾扣,皂蓋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斷在君筆尖頭。得意秋,分破帝王憂!”


    這首元曲,本是伯顏所作,那可是大元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這首小令充滿著撼動山河的氣勢,借用來誇讚眼前這位大人也不錯,他為國家選拔人才,這些人才是國之命脈,可不也是判斷山河,倒也不是過譽。而且小令中提到了紫袍玉帶,那可是二品以上大員才能穿的服飾,裘大人隻是個四品官,誰不想早日進京拜相封侯,林阡陌此令,正合了他的意。


    裘大人臉上最後一絲陰霾徹底消失,放聲大笑,吩咐管家將林阡陌的墨跡裱起來,轉頭對她說道:“阡陌深知我心啊!咱們學成為官,為的就是分解帝王憂。”


    這會兒裘大人也不自稱本官了,林阡陌一樂,看來馬屁拍對了,她拱手道:“正是正是,大人為官清廉,是我輩的楷模,我等定以大人為榜樣,好好考試,為國效力!他日黃金榜上,定有在座各位的名字!”


    出門時裘大人親自送行,前後態度判若兩人。東西都是收拾好的,第二日清早,五輛馬車浩浩蕩蕩地出發,拉著一批逃學標兵向京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陵十二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二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二時並收藏金陵十二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