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月色照在孫府南園的書房紗窗上。孫沛斐在紗窗下瞧著阿顧的《春山花鳥圖》,心中溫柔疼痛。畫中雙雀,一隻棲息枝上,一隻躍然枝下,雙目環對,尾羽高高翹起,顏色鮮豔明媚,目光精靈猶似陽光跳躍在花枝之中。他想起當日顧氏在園中石亭繪《春山花鳥畫》,手中執著畫筆,在畫卷上設色著墨,側影娟秀如同精靈。自因著和親之事馬氏自請下堂後,他一直對這個“搶占”了馬氏位置的大周郡主心生厭惡之意,雷鳴寺中,瞧見了顧氏與馬鍾蓮擦身而過,並未因著此前身份複雜糾葛而為難馬氏,心中方明白這位郡主心思澄明並非仗勢欺人之輩。再終於褪去對顧氏的偏見後,重新用清明的目光打量顧氏,方覺出她在清冷麵貌之下的高清性情,柔軟心腸。


    當初亭間相遇,顧氏以為他是在她離開園子後方登亭觀畫的,卻不知道,其實早在她停留亭中作畫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園中角落之處駐足觀看她繪畫。


    那一時節,風情日明,園中微風吹拂過她的發絲,雪膚細膩,美好的像是誤落人間的仙子。


    東哥立在書房中,瞧著主子麵上湧現出的痛楚深情神色,心中駭然,“二郎君可是擔心郡主如今境況?郡主如今軟禁在朝華居中,雖說受些冷言冷語,倒也沒人敢克扣衣食,日子實是不算難熬!”


    “便是這般還不夠麽?”孫沛斐忿然道,“她那樣的琉璃人兒,如何受的這等錯待?”


    “二郎君,”東哥失聲驚呼,“郡主是你的嫡親嫂子啊!”


    “我自然知道她是我的嫡親嫂子。”孫沛斐道,“若是大兄待她好,我也就認了!可是阿兄如今在外頭花天酒地,可曾有半點將她當做自己的妻子看待!”猛的攢著拳頭砸了一下桌子,


    “若是當初,父親與大周和親的時候定的人是我,我絕不會讓她受如此錯待。”


    若是當初商定和親之事時,父親許的不是大兄,而是自己,那麽該多麽好呢?馬氏嫂子不會被逼自請出門,尚可留在孫家,照顧著一雙侄兒侄女;自己也可以和宜春郡主琴瑟和鳴,相知相愛。便是……如今當真河北亂起,自己也會以自己微博的力量護住她,叫她不必經受風雨,受那苦痛之微!


    東哥聽得孫沛斐竟是起了這等心思,不由的牙齒相擊咯咯作響,“二郎君說的是,隻是如今事已經成定局,對宜春郡主,默默無聞保的性命就好了,若是您強自出頭,惹怒了夫人和大郎君,降罪於她,怕是她的日子更難過了!”


    孫沛斐聞言更加難過,東哥的話說的有道理,可是正是因著他的話有道理,自己方更加憤懣於心,“事到如今,我隻有默默的幫一把手,讓她的日子不要那麽難過罷了!”


    北園高台之上,小宴佳肴酒菜正酣,孫沛恩飲了一盞白瓷盞中的酒液,意氣風發,“蕊春,多謝你。範陽城中剿滅了行人司勢力,這等大功報到父親帥帳前,父親也很是讚賞,已是命我統兵前往前線作戰。這都是你的功勞,我給你記上一功!


    蕊春一身輕薄華麗的衣裳,侍坐在孫沛恩身邊,聞言愛慕的瞧了孫沛恩一眼,柔聲道,“蕊春能夠為將軍效一點命,心甘情願!”


    孫沛恩哈哈大笑,北園香薰日暖,舞伎伴著蕊春的琴聲翩翩做舞,孫沛恩飲了一口酒,若有所思,


    “你說你從前在行人司供職,可知道一些機密消息?”


    蕊春眸光微微眨動,“行人司初始之時規模有限,不過是收攏有限人手探查消息。自聖人登基之後,方興盛起來,早年我尚在司中任職檢索文檔,尚知道一些秘事。隻是如今長安這位皇帝是個愛用年輕臣子的,從前一些老臣都已經斥退在家,如今新上來的這批年輕臣子我竟是都沒有什麽了解。”


    孫沛恩一想,蕊春說的倒也俱都是實情,不由得心生惋惜,“如此倒真是可惜了!”


    “這又什麽好可惜的。”蕊春嫣然一笑,在孫沛恩壺中斟酒。“消息之事不過小道,戰場上一刀一槍方是真功夫。將軍弓馬嫻熟,到時候憑著真本事打下大周城池,輔佐使君成就大業,方是令人欽佩的大英雄!”


    孫沛恩被蕊春奉承的十分高興,“瞧不出你小小年紀,倒是頗有見識。”他飲了一口酒,問道,


    “你可知道如今周朝那位皇帝為人處事如何?”


    蕊春歉然道,“我在行人司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便是掌司長官都很少見上幾麵,更別說是大周皇帝了!”


    “嗯,”孫沛恩點了點頭,“我也想著如此。”歎了口氣,“如今大周這位皇帝瞧著是個有心誌的,若能多知曉幾分這位皇帝性情謀略,戰場上許是能多幾分勝算。”


    蕊春低頭片刻,忽的撲哧一聲笑出來,“將軍想要多了解些周帝,那邊不是有一個上好人選麽!”她向朝華居方向努了努嘴,“郡主和周帝素來親近,曾有幾年功夫在宮中長大,與周帝走的極近。據說她的一手書法是姬澤親自手把手教的。對於周帝自然是了解最深的。若是你想多了解一些姬澤的事情,去問郡主一聲可不是什麽都知道了!”


    孫沛恩聞言微微心動,怔了半響,竟是歎了口氣,“算了!”與顧氏做了夫妻這些日子來,旁的不知道,倒是知曉這位顧氏性情是個外柔內剛的,雖然瞧著弱不禁風仿佛一根手指就能將她按到在地,但心性堅韌,寧折不彎,想要讓她吐出自己滿意的話語卻是萬般不能的。“那個女人硬邦邦的,可不及我的春兒可愛,想要讓她的口中吐出我要的東西可是不容易!”


    蕊春聞言不服氣的眨了眨眼,麵上泛出精致的笑容,“將軍想要郡主改變主意,妾倒是可以效勞!”


    “哦?”孫沛恩聞言頗是感興趣,“宜春郡主性子堅毅,很是護著那大周皇帝,便是我也沒法子讓她改變主意,你竟是有什麽法子?”


    ”我自是有法子的,”蕊春聞言嫣然而笑,款款道,“隻是請容妾向將軍賣個關子,若妾能為將軍再建這一功,將軍可打算用什麽賞我?”


    孫沛恩放聲大笑,“春兒若是能為我建此功,我帶軍出發前便哪兒也不去,專守著春兒了!”


    蕊春聞言眼睛瞬間明亮起來,“將軍一言九鼎,可不能哄騙妾身!”


    朝華居朱紅色的大門緊閉,一片枯黃色的梧桐落葉落在階梯上,竟是無人掃尋,蕊春一身豔紅色衫子登上朝華居大門,瞧著曾經鮮亮的門楣如今染上淡淡一層灰黯之色,微微一笑,命小丫頭敲響門扇拜訪。


    賴姑姑瞧著登門拜訪的蕊春,麵色十分難看,“蕊春,你自在孫沛恩身邊過你的日子,你還來這兒做什麽?”


    蕊春盈盈笑道,“姑姑日後莫叫我蕊春了,我如今已經恢複了娘家姓氏,喚作趙春兒,您可以喚我一聲趙娘子!”


    上次蕊春在朝華居流到胎兒,眾人皆以為阿顧如今失勢,孫沛恩對阿顧既無夫妻情分,又此番痛失子嗣,定會拿著此事好生懲治朝華居中人,卻不料事後竟是輕輕拿起,輕輕放下,竟是沒有過多刁難。摸不著腦袋之餘,此時瞧見蕊春,雖然百般不喜,到底存了點害的人家流產的歉意,一時間竟直不起腰來,轉過頭去道,


    “你愛叫什麽叫什麽,我們懶的管。今兒到朝華居來有什麽是事情?”


    蕊春道,“我是來請見顧郡主的!”


    “郡主不想見你。”賴姑姑明聲拒絕,“你請回吧!”


    蕊春咯咯的笑,“我如今剛剛踏上門,你們說郡主拒見,怕是沒有進去稟過郡主罷?不過是個奴婢,這般代主子做決定不是惡奴欺主麽?”右手放在腰腹間,一挺肚子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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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不巧了,我今兒偏要見一見郡主,你們若是有膽子,就過來攔我呀!”


    院中侍衛手中雖持著刀戟,但瞧著蕊春置在腹上的雙手,想起上次蕊春在這個地方流產,鮮血流的階梯之上滿是都是,倒生的點畏懼謹慎之心,不敢出死命攔著。蕊春仗著這股子“肚子”依仗竟是一路高歌猛進前行,闖到了阿顧如今居住的堂下。


    庭前的垂柳青碧,阿顧坐在窗前,青絲墮馬,一身銀白色衣裳清冷雍容,自接受和親之後她一直維持著這等清冷風貌,從前大周河北尚未開戰安享郡主尊榮的時候如是,如今被禁閉在朝華居中依舊如是。似乎唯一的區別便是比從前越發清瘦了一些。抬頭瞧見了蕊春,一雙眸子頃刻之間肅默起來。


    “喲,”蕊春給阿顧道了一禮,“妾身給郡主請安。”自顧自的起身,巧笑道,“好一陣子不見,郡主生的越發美了,這模樣就連奴婢瞧了都心生喜歡!”


    阿顧聞言微微一笑,“在範陽的大周數百人性命鋪成了趙娘子如今的顯赫舒心日子,不知道趙娘子每日午夜夢回的日子,可曾想過昔日同僚死不瞑目的眼神麽?”


    蕊春聞言微微變色,揚高聲音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從前在行人司過的不過是提著腦袋賣命的事情,如今到了將軍身邊,將軍寵我,疼我,讓我過上以前想到不敢想的榮華富貴日子。我想要保住如今這等日子,難道竟是不該麽?”她目視阿顧,惡意一笑,“郡主如今落到這等地步,皆是因為周帝心狠,不顧血脈親情的緣故,你竟還護著他麽?”


    阿顧聞言麵色亦是微微一變,“嘭”的一聲合上手中書頁,“這是我的事情,不勞你費心!”


    蕊春唇角泛起笑意,“郡主也知道,我曾在行人司效命,也曾知曉從前一些舊事。其中有一件秘事,不知道郡主是否有興趣。”


    阿顧聞言心中一沉,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沉聲問道,“什麽事?”


    蕊春掩口一笑,“神熙二年正月初二,延平郡王姬璋星夜趕回行人司。”她含笑住了嘴。


    “正月初二,”阿顧念了一遍,潛心回想,正月初二是宮中舉辦宗親宴的日子,那是她回長安後第一年,她在宴上見了很多個第一次見的宗室中人。其中就包括延平郡王姬璋。


    “郡主應當知道,延平郡王是掌管行人司的宗室郡王,當日參加了宗親宴,出宮之後連王府都沒有回,星夜趕往行人司衙門。”蕊春張著鮮紅的紅唇,輕輕道,“他這般趕回親手操作,不敢絲毫假手他人,不過是為了燒毀一份天冊五年的司存消息。行人司存檔庫中舊年留存消息隻有一份,他親自燒掉了,便以為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個消息。他卻沒有想到,當年在他麵前捧火盆的那個行人司的小丫頭,瞧見了火盆中殘卷上的字跡,悄悄的記下來。十年以後,那個小丫頭離開行人司,改頭換麵進了郡主府,後來被陶姑姑遴選出來送到郡主您跟前服侍。”


    阿顧聽著蕊春婉轉說著舊事,心中陰影愈來愈是深刻,有心想要探知真相,卻又不知道這份真相揭露出來,自己是否能夠承受。聽著自己的繃緊的聲音問道,“什麽消息?”


    蕊春嫣然一笑,“那道殘文我記憶深刻,還記得,我念給郡主聽聽:”


    她瞧著阿顧,殷紅的唇色一張一合,一字一字吐口道:“……十月乙醜,於湖州一顧姓人家發現一女童,疑為當年延州丹陽主之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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