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母親,是天底下最柔軟的一個名詞,青龍寺柳綠竹青,丹陽公主為了女兒殫精竭慮的同時,在長安光宅坊的永泰公主府,永泰公主姬穠輝一身深棕色的大袖禮服,大步穿行在公主府的簷廊之上,前往探看自己的女兒呂縈徽。


    穿過月洞門,過了一座花廳,便到了呂縈徽居住的望仙園。


    呂縈徽是公主和魯國公呂侈的嫡女,在呂氏小娘子中排行第六。永泰公主乃仁宗皇帝的嫡長女,身份高貴,性子嚴肅端莊,多年來與駙馬魯國公呂侈夫妻感情平平,隻對自己唯一女兒呂縈徽懷抱著一份真摯疼惜之情。


    甫一進望仙園,便見風景秀麗清雅,園中一池湖水在微風中蕩漾著點點波痕,秀麗的湖心亭中,呂縈徽一身白衣,坐在朱漆闌幹上斜倚著朱紅圓柱,望著池心圓荷之上點綴著的綽約荷角,背影消瘦,落寞傷神。


    永泰公主望著呂縈徽淒清的背影,眸子不由凝了一凝。


    “阿宛,”她沿著池中榭道走到湖心亭中,問道,“你在想些什麽呢?”


    “母親,”呂縈徽回過頭,見是永泰公主,慌忙站起來,“你怎麽過來了?”


    “怎麽,”永泰公主微微一笑,“我這個做阿娘的,還不能來看一看自己的女兒麽?”她在呂縈徽身邊坐下,伸手拂著呂縈徽的發絲,威嚴的鳳眸露出柔和之意,“你還沒有告訴母親,你有什麽心事呢?”


    “我哪裏有什麽心事?”呂縈徽垂下頭,不自然的笑笑,“初夏天氣熏人,這望仙園中風光秀麗,我一個人在這兒坐坐,觀賞池中風景,哪裏像你說的有什麽心事?”


    永泰公主不語,望著呂縈徽,眸中含著深深深意。呂縈徽在她的目光下低下頭去。


    “阿宛,”公主陡然開口,“你和阿娘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聖人?”


    公主的問話猶如一記重錘敲響了鍾鼓,呂縈徽頃刻間震住在那裏,不自然的笑道,“阿娘,你胡說什麽呢?”心裏一片茫然,不知道該當如何回答。當日在太極宮中宮宴上,姬澤一身常服,前來永安宮向太皇太後請安,冠冕之下容顏清俊,氣勢端凝,當真是風姿如玉。這位年輕的帝王,立在萬人高處,自然是極端引人注目的。自己究竟喜不喜歡他呢?似乎是喜歡的。但這種喜歡究竟又是不是那一種男女之間的喜歡,她自己也不清楚!


    “阿娘,”呂縈徽投到母親懷中,捂著臉道,“你別問我,我不知道。”仰起頭來,“我隻是有些不服氣。我哪裏不如那範娘子和王家二娘?太皇太後憑什麽選了她們,卻不肯選我?”


    永泰公主華麗的禮服料子華美而有些冰涼,呂縈徽枕在母親懷中,心中親昵安然,不由得放開了心思,撒嬌訴說著自己的不滿傾怨。公主微笑著抱著自己的女兒,輕輕拍打著呂縈徽的背後,在呂縈徽的背後,鳳眸端莊的目光漸漸變的銳利:


    自己貴為大周尊貴的嫡長公主,受盡仁宗皇帝的寵愛,本應獲得長安人無與倫比的尊重,但仁宗皇帝在位時間並不長,自己到了年紀外嫁,魯國公府平庸的生活消耗了自己,所有年輕時候的壯誌隨著年紀漸漸增長,漸漸泯沒在了時光中。這些年自己的體會清清楚楚的告訴自己,對於一個女人而言,隻有坐上皇後寶座,方能成為這個帝國真正的女主人。


    ——阿宛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她美麗、聰慧,純淨,多情,自己一生僅有這麽一滴骨血,她像愛著年少時的自己一樣,傾心的愛護著她,用盡手段小心翼翼的維護著呂縈徽的驕傲、尊嚴、純淨、性情,盼著她在沒有一絲憂愁的情況下肆意的成長起來。既然這是她想要的東西,自己便應該幫她得到。


    “阿宛,你放心!”永泰公主的聲音從呂縈徽的腦子上方傳來,帶著一種森然的決意,“阿娘定會幫你實現願望。”放開呂縈徽,起身大步離開。


    “母親,”呂縈徽詫異不已,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麽啊?”


    永泰公主轉過頭來,她性情嚴肅,慣來很少微笑,這時候朝著女兒露出刻意的微笑,唇角的線條便難免有些僵硬,“阿宛,你不是想要嫁給聖人麽?我這就進宮去,讓太皇太後定你為皇後。”


    “母親,”呂縈徽大為驚詫,一雙眸子因為驚惶而猛的睜大,尖叫道,“你開玩笑吧!大周立後乃是大事,太皇太後擇了這麽久,還沒有定下來,可見得對此事的慎重。這種事情哪裏是是咱們隨便說說能夠決定的?我雖然落選了,心裏有些過不去,但隻要自己待一陣子就好了。您就算這時候真的進宮了,也無濟於事呀!”


    永泰公主淡淡道,“這有什麽,不過就是一個皇後麽!”


    長安初夏天氣晴好,濃綠的柳枝微微垂下,在池麵蕩漾起一圈圈淺淺的漣漪,一隻燕子飛過,靈巧的翅膀抄起了一線池水。


    永泰公主望著湛藍的天空,唇角露出譏誚的笑意,森然道,“那是她這一脈欠我的!”


    她頓了一頓,握住女兒柔軟細膩的柔荑,溫柔的撫慰道,“阿宛,你回去在床*上好好睡一覺,等到你再醒過來的時候,你想要的東西就已經都到你的手上了!”


    呂縈徽猶如僵硬的木偶一般,坐在湖心亭的闌幹上,眼睜睜的看著永泰公主的背影消失在池心蜿蜒曲折的榭道上,猛的跳了起來,朝著永泰公主離去的方向追了出去。亭外的崔姑姑迎了上來,詢問道,“小娘子,你這是怎麽了?”


    “乳娘,”呂縈徽抓著崔姑姑的手,急急道,“母親如今進宮去,說是要為我向太皇太後討要一個皇後位。這可怎麽辦呢?”


    崔姑姑聽聞這般的話,登時瞠目結舌,“天啊!皇後之事事關重大,太皇太後性子雖好,也是有脾氣的,公主這般直衝衝闖過去,怕是太皇太後要生氣的!”


    呂縈徽登時六神無主,攢著自己的袖口道,“是啊!可是母親脾氣固執,我就算追到了她,怕是也勸不住的。乳娘,我們該怎麽辦呢?”


    崔姑姑望著麵前少女,她一雙眉毛細翠如遠山蔥蘢,眸子清麗如水,秀美如清新淡雅的水仙,心中悄悄的歎了口氣。


    對於一名大周貴女而言,登上皇後寶座,是一生中最高的榮譽。但自然是一生榮幸。她作為將呂縈徽奶大的乳娘,自然是希望自己從小帶大的六娘子能夠得到無與倫比的榮寵的。可是此時瞧著小娘子遇著這麽一件事情便顯得如此慌張,沒有絲毫主張,心中也深切的知道,六娘子是做不住大周皇後的寶座。想了片刻,勸道,“娘子,大長公主性子固執,平日深居簡出,隻與高密公主交好,咱們若是請高密公主前往相勸,說不定能夠勸的動公主。”


    呂縈徽聽了崔姑姑的話,登時眼睛一亮,“對對對,母親和高密姨母向來交情最好,姨母定能勸的母親回心轉意。我這就請姨母過來。”


    “娘子,”崔姑姑陡然喚住她,頓了片刻,方開口道,“高密公主不同旁人,是仁宗皇帝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公主,身份尊貴,讓人請她過來實在是太怠慢了!”


    呂縈徽愣怔了半響,方回過神來,一張臉不由得羞紅,“是我說錯了,我這就趕去姨母府上!”


    永安宮的影子在西天的陽光下投下深深的暗線,殿中仙人捧壽黃金香爐中吐著衝馥的奇楠香氣息。太皇太後坐在榻上,目光瞟向東南方,笑著道,“一晃眼,聖人他們去東都也有幾個月了,也不知道阿顧如今在東都如何?”


    因著之前的風寒在病榻上躺了數月,太皇太後頭發愈發身子瞧著比從前消瘦了一些,精神頭也不如從前,杜姑姑坐在太皇太後跟前,憐惜的瞧著太皇太後身上空蕩的衣裳,笑著道,“阿顧小娘子在東都若是知道太皇太後這般惦記著她,一定感動的很。小娘子有聖人照顧,定然是諸般都好的。”


    太皇太後聞言垂頭淡淡一笑,“聖人雖然聰慧,到底是皇帝,哪裏懂的照顧人呀!”她頓了頓,麵上的笑意漸漸散去,端容吩咐道,“阿杜,吩咐下去,三日後,老身要往青華山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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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華山乃是長安周驪山的一處山脈,風景優美,其上建有離宮。如今姬周宗室最年長的長輩——梁王姬柘便住在這座離宮之中休養身子。杜姑姑聞言心中陡的一凜,便知道太皇太後心中是決定了皇後人選了,要前往青華山與梁王商討。笑著欠身應道,“老奴遵命!”又揚起聲音討好道,“太皇太後已經忙了好些年了,待到新皇後入了宮,您也就清閑了!也能好好養養身子了!”


    太皇太後眼中露出了愉悅的笑意,卻刻意板了聲音道,“我也不求著她能幫著我多少,隻要能夠照料好聖人就可以了!”


    “永泰公主,永泰公主。”宮人銀果的聲音從永安殿外傳來,“太皇太後在殿中,你不能闖進去,不能闖進去。”


    “放開。”廊上傳來姬穠輝高揚的聲音,西次間的簾子猛的從外頭打開,永泰公主姬穠輝大踏步的走進來,廣厚的衣袖因著動作而微微動蕩,“太皇太後,”草草的向太皇太後道了一禮,聲音生硬,“永泰今日進宮,有事向您相求。”


    永泰公主今日一身棕色禮服,其上繡綴著繁複的花紋,一頭頭發一絲不苟的垂掛在腦後,眼角平直,唇上的法令紋深刻頎長,形象厚重端莊,與太皇太後立在一處,不像是繼母女,而像是年紀相近的姐妹。


    太皇太後麵前望著繼女,微微一笑道,“喲,是永泰呀!”轉聲對銀果道,“下去吧!”


    銀果屈膝應道,“是。”


    永安宮中寬敞肅然,太皇太後打量著殿中的永泰公主,笑著問道,“你這麽急的到宮裏來,究竟有什麽事情要與我說的?”


    永泰公主雙手交疊,攏放在身前腹部,抿了抿唇,“太皇太後,我今日前來,就不兜圈子了。我要你將我的阿宛定為新任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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