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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驛站夜色靜謐,三娘子睡在床*上,睜著眼睛瞧著頭頂帳幔,素青羅帳在靜夜中輕輕伏在那裏,恍如煙雲。


    短短的一日之間,她的前半生被全部顛覆,未來的生命竟是陌生,舉足走出去,不知道遇見的會是什麽。她本不缺乏麵對新生的勇氣,但前路一片迷茫,一時之間竟有些茫然。


    月色中天如水,三娘子以為她會輾轉反複,事實上她很快就陷入沉睡。三娘子在沉睡之中做了一個夢。夢中一片花團錦簇,鳥語花香,恍若神仙之境。一對英俊的男女立在花叢之中,麵容慈愛,朝著自己彎下腰張開雙臂,喊道,


    “孩子,我的孩子……”


    三娘子抬起頭來,想要看清楚阿爺阿娘的容貌。然而阿爺阿娘臉上卻被一團明亮的光芒籠罩住,模模糊糊的,她拚命睜大了眼睛,卻怎麽都看不清楚。隻是他們身上傳來的氣息是那麽的溫煦、慈愛,她一瞬間便沉浸在其中,隻覺得心中委屈非常,想要撲到他們懷中,放聲大哭,“阿爺,阿娘,我好想你們。你們怎麽才能找到我呢?”


    三娘子的淚水打濕了瓷枕,不知不覺間,天明欲曉,太陽掛在桃花梢頭,晨露依稀,門外赤兒已經侯在外麵,輕輕問道,


    “娘子,可醒了?”


    她從床*上支起身,吩咐道,“進來吧。”


    聽得門“吱呀”一聲,赤兒和綠兒捧著銅盆和手巾進來,綠兒打起床*上的素青羅帳子,赤兒擼起了中袖,在銅盆裏擰了帕子,替三娘子淨麵,取了香澤為三娘子抹上,又捧了一個紅漆匣子出來,打開匣子,取出裏頭的一對玉臂環,伺候著三娘子戴在手腕上,笑吟吟道,“這對玉臂環是湖州宋刺史送上來的,玉料是和闐玉,十分名貴,連接的獸麵金合頁其中一枚可以打開,方便脫卸呢。奴婢在刺史府上伺候的時候,聽府上胡管家說,別看隻是一對小小的臂環,要價可是要一千貫呢!”


    綠兒抽了一口氣,敬畏的看著三娘子腕間的玉臂環,金鑲玉臂環玉料溫潤,獸麵金頁吐著咄咄的光華,看上去耀彩生輝。她和三娘子從小俱是在湖州顧家長大,從沒有見過這麽昂貴的首飾,一千貫銀錢,在貴人生活裏不過是一對臂環,但在窮人眼中卻是一輩子也花用不滿的財富。


    三娘子聽著也有幾分訝異,卻壓在心中,略微一晃,讓臂環落在袖底,腕細如雪。


    “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用了朝食,這就上路吧!”


    赤兒和綠兒齊聲應了,取了朝食擺在案上。驛站有意奉承,這一份朝食備的極為豐富,一盤炒雞子、一盤豆腐切絲,一盤魚幹膾、一份蓴菜羹,最後是一碗紅粳稀粥,端的是琳琅滿目,赤兒捧了一個青瓷盞,送到三娘子麵前,瀝聲道,“娘子請用。”


    三娘子接過瓷盞,揭開盞蓋,見淡紫色汁液盛在盞中,清新醇厚,尚散發著淺淺的香氣,不覺心中微喜,啟唇輕啜了一口,覺得湯汁入口有甘甜中泛著一絲苦澀,眉目微微顰起,不願失儀,忍耐著咽了下去。一旁覷見的赤兒忍不住“頡”的一聲短促笑出聲,唇角微微抿起,按著心中的輕視笑道,


    “顧娘子,這是紫蘇水,是貴人們用來餐前餐後漱口的!”


    “呀,”三娘子驚呼一聲,尷尬至極,蒼白的臉色上漸漸泛起紅暈,猶如抹了一層胭脂。赤兒怔了一怔,為三娘子容光所攝,一時竟不敢再笑,慢慢沉默下來。


    之後朝食,赤兒不敢再說話,伺候著三娘子用過,房中一片靜默。


    朝食後,綠兒收拾著碗筷,赤兒覷著機會溜出了上房,急急來到驛站後院。後院廊下一個紫衣女婢迎上來,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眉目普通,遜了赤兒一籌,問道,“赤兒姐姐,你在小娘子身邊服侍可習慣麽?娘子待你可好?”


    這個小女婢雖容色普通,卻有著一雙頗為明亮的眼睛。


    赤兒握著她的手,脆生生道,“紫兒,我好的很,你不必為我擔心。”她想起三娘子剛剛錯飲紫蘇水的事情,咯咯的笑道,“妹妹你不知道,這位顧娘子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著實村的很,連紫蘇水都不知道,剛剛用朝食的時候,竟將紫蘇水喝了一口進去。”


    紫兒皺起眉頭,想了想,提醒道,“赤兒姐姐,我看那梁官人和羅姑姑不是簡單人物,羅姑姑既然讓你我二人服侍顧娘子,娘子便必是身份尊貴。再說了,顧娘子便是再村,也是你侍候的主子,你若當麵讓她失了麵子,焉知她不會對你存了心結?”


    赤兒悚然而驚,越想越覺得紫兒說的對,一身冷汗涔涔而下,站起身來,朝著紫兒一拜,“妹妹金口良言,愚姐卻是莽撞了,多謝妹妹今日提醒。”


    紫兒急急扶起赤兒,“赤兒姐姐若是這般,可是折煞我了!”複又垂淚,“咱們是一道從刺史府被羅姑姑挑中的,本該一同侍候娘子的。誰知道娘子竟然帶了那個綠兒,羅姑姑沒奈何,隻能讓咱們一人去。我如今待在驛站,著實尷尬的很,也不知日後前程如何。”


    赤兒安慰道,“紫兒妹妹,你別急。日後總有法子的!”


    春風吹落驛站院中桃花,紅淚紛紛,赤兒目光微凝,揚著下巴,“我看那個綠兒是個蠢丫頭。我定想個法子把她除了,到時候羅姑姑自然會把你調上來,咱們姐妹一道服侍娘子,便又在一處了!”


    日上三竿,一行人整裝待發。綠兒服侍著三娘子上了驛站前的雙馬平頂走水圍馬車,盡心陪在身旁,對於赤兒的謀算一無所知。梁官人揮手下令,馬車前的禦人籲的一聲啟程,一行人沿著湖州官道迤邐向北而上。


    馬車車廂隨行顛簸,三娘子靠著車壁,一張臉俏的比雪還要輕薄。


    雖然梁七變照顧三娘子體弱,已經是盡力將車內置辦的鬆軟舒適,但三娘子身子元氣不足,馬車顛簸,撐了一個多時辰,已經是搖搖晃晃。隻是憑著一股心氣支撐,不肯出聲。


    綠兒跪坐在車廂上伺候,覷見她的臉色,心中心疼,挨著三娘子問道,“三娘子,你這樣子可不成,我給你按摩一下腿吧。”


    三娘子點了點頭,“也好,動靜小一點兒。”


    綠兒半蹲在三娘子身邊,伸手握住她的傷腿,隻覺手中小腿伶仃瘦弱,不足一握,心中微微一酸,打疊起精神,手中使力,在三娘子的腿上不輕不重的揉捏。三娘子隻覺小腿一片酸脹,咬牙忍耐,但身子倒比之前真的要好過不少。


    陸風吹起,赤兒捧著果子微笑從外頭上來,掀起車簾,見到馬車內的景象,麵色微微一變,隨即又微笑起來,“娘子,行了這一路也有些渴了,你要喝一碗茶羹麽?”


    三娘子點了點頭,“也好。”


    赤兒高高應了一聲“哎,”得意的望了綠兒一眼,轉身跪坐在車廂中,從角落茶鼎中挹了一碗茶羹,端著來到三娘子身邊,服侍著三娘子用了茶羹,撇頭覷了一眼身邊按摩滿頭大汗的綠兒,從鼻孔裏輕輕發出了一聲哼聲。


    一輪紅日漸漸落下西山,馬蹄聲駕,梁七變的聲音從窗外傳進來,“顧娘子,前麵就到滁州了,我們就進驛站歇息一晚。”


    三娘子應道,“知道了!”


    滁州驛站上房收拾的很幹淨,三娘子行了一日路,疲憊非常,很快就歇下了,赤兒伺候著三娘子梳洗,將三娘子的玉臂環摘下來,用一塊白綢包了,放在枕邊,吹暗了床邊燭火,和綠兒一起退了出來。


    第二天一早,赤兒綠兒前來服侍三娘子盥洗。赤兒站在三娘子身後,將三娘子的兩束發絲攏在手中,各梳成一個小小垂鬟,留下中量青絲垂披而下,用同色發繩係住了,回頭吩咐道,“綠兒,將枕頭邊的玉臂環拿過來。”


    綠兒“哎”的應了一聲,取了三娘子枕邊的白綢團,解開白綢,取出金鑲玉臂環,執起三娘子的手腕伺候她戴上,忽聽得“啪”的一聲,一枚玉臂環摔在地上,碎成了三瓣,獸麵金合頁撲扇了一下,頹然墜在一旁。


    “哎呀,”赤兒瞪大了眼睛,驚叫道,“綠兒,你把價值千貫的玉臂環弄壞了。”


    羅姑姑看著麵前碎裂成三截的玉臂環,中間一截的環麵上,獸麵金合頁嵌在其中,耀耀生輝。


    “……奴婢昨夜收起來的時候,臂環還是好好的,”赤兒低著頭述說當時情景,“今兒奴婢伺候娘子忙不過來,便要綠兒幫一把手,沒想到……。奴婢曾說過這對玉臂環的貴重,也許綠兒妹妹沒有聽見,不過是不小心而已。”


    “不,不是的。”綠兒跪在地上,渾身抖瑟,自己也糊裏糊塗的,不能肯定那個玉臂環究竟是不是自己弄壞的,囔然半響,拚命磕頭道,“姑姑你就饒了奴婢吧!”


    羅姑姑瞧著綠兒癱軟的模樣皺起了眉頭,這樣無用的丫頭怎麽能夠服侍顧娘子?淡淡道,“這般笨手笨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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