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菱見眾人期待,卻隻覺更加可笑,美得你們的,還聞琴賞畫呢,可惜這裏沒有重金屬樂器,不然本小仙吵死你們,於是反而止琴不彈,想看看這些人又作何表演。


    短暫靜謐中,左穹門內卻忽然傳來一聲低呼,聲音似玉鶴發出,眾人注意力瞬即被其吸引,目光均投向左穹門。樂菱所在位置離穹門最近,隔著珠鏈隱約看見玉鶴倒退著一步步牽引著媚裏往外走來,樂菱忙攝魂傳音媚裏,保持端莊姿態,出門後隻管看向我,任何人都不要看。


    隨著媚裏一步步走來,尚未走出穹門,樂菱目光注視媚裏手指撫向了瑤琴,琴聲起於斷魂收於激越,悲情熾熱而纏綿——


    劍煮酒無味,飲一杯為誰?你為我送別……,胭脂香味,能愛不能給,天有多長,地有多遠?你是英雄就注定無淚無悔,這笑有多危險,是穿腸毒藥,這淚有多麽美,隻有你知道,這心裏有你,活著可笑。這一世英名我不要,隻求換來紅顏一笑,這一去如果還能輪回,我願意來生做牛馬,也要與你天涯相隨……


    玉鶴的驚呼是個意外,但更起到了先聲奪人的效果。樂菱驟然一曲荊軻刺秦一去不回的千古絕唱,今生已休,來生重諾,回腸蕩氣真情燃燒,卻隻歌與媚裏一人,一洗此地醉生夢死,虛情假意。


    在樂菱的心裏,媚裏作為將來要在此聲色之地混跡的狐狸精,無論她有情無情,隻希望她明白,在世人眼中,高貴和低賤的區別,簡單而言就是能不能得到,越是高不可攀,就越尊貴,哪怕她什麽都不會。如同此刻,我眼中隻有你,你眼中隻有我,在旁人的眼中,你就是無法得到的。舍此不能扭轉之前眾人對媚裏的輕賤。


    而浪蕩於此間的人,最為漠視的就是生命和情感,當詞曲拷問靈魂之時,隻有死靈魂才能繼續保持麻木。但這與樂菱無關,她隻想順便發泄不豫。


    榻上榻下曲終仍如癡如醉的眾人之中,無人口出褒貶,也許都還沒死,也許都已麻木,隻是為著從未賞析過的曲目而不能及時作出反應。


    白無情動了一下,緩緩移開懷裏神思尤怳的綠衣女子坐起身來,溫潤公子似乎尚存靈犀。


    是的,溫潤公子。


    白無情正是昔日的溫潤公子白寒俊,雖然他自稱無情,而正如那日院中飄來的歎息,他原本是個多情公子,這裏種種跡象也表明,他根本無法做到無情,如砸琴買琴,如千千芭蕉林,如郵票侍女,如玉鶴。他曾經折磨自己和所有家人,而如今,為之一往情深苦求不得的玉兒已逝,深愛他的三姐白寒梅也相繼逝去,其中恩怨無人能解,彷徨中他終於想起了三姐曾希望他來此地的意願,不管他是否了解白寒梅的真實意圖,至少他在這裏暫時找到了存在的意義,從此恣意放縱,流連花叢。


    然而他的靈魂似乎並沒有死去,所以當他看清洗淨鉛華後酷似玉兒的媚裏時,沉默之後,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突然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咆哮:


    “不——除了此女,你們全部給我離開這裏!全部都給我滾出去!”


    白寒俊也許真存有無情的威名,瞬息之間,眾人慌亂撤離,隻有藍色錦袍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目光盯著媚裏一直到出門才搖頭收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樂菱也起身看了媚裏一眼,暗示她自己留心,才轉身離開。


    不料白寒俊又嘶聲叫住樂菱:


    “你也給我留下!告訴我,你們是誰?是誰?”


    樂菱和媚裏當然不可能知道白無情為何會突然發飆,但樂菱還是迅速猜到媚裏變幻的模樣一定與白無情極為重視的人相似,見白無情反應如此激烈,十分後悔玩笑開大了。本來以為白無情隻是個集郵愛好者,這郵票拚接在一起之後,說不定驚喜之下收了媚裏為徒,但是結果卻隻驚不喜,樂菱無言以對。


    媚裏卻很快回答:


    “我們?我們就是我們啊,我叫綠拂,他叫彈珠,我們是遠房親戚。”


    媚裏可不是嚇大的,見眾人均被趕走,獨獨留下了自己和伶,顯然此事大有可為,於是又忘記了樂菱的囑咐,拋了個媚眼給白寒俊。而且起先樂菱對著她一人的演奏,又令她小小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是的,她也曾親眼目睹小灰對著阿格布深情的歌唱,當時在場所有女孩都無不為之動容。恍然間還明白了伶護衛不肯接受她的真正原因,所以,她毫不猶疑地又挽上了樂菱的胳膊,作幸福的小女人模樣。


    這下可更捅到馬蜂窩了。樂菱還來不及作出反應,隻見白無情暴龍般衝了過來,一把拉過媚裏緊緊護在了懷裏,眼神頃刻迷亂,手指著樂菱顫聲道:


    “你,你休想再把她從我懷裏搶走,她是屬於我的,永遠都是!”


    扶在穹門邊的玉鶴,早已是淚流滿麵,此刻也不顧一切撲了過來,抱住媚裏的腿哭叫到:


    “小姐,小姐您終於回來了,玉鶴就知道您一定不會死,……玉鶴想您,和公子一樣想您啊……您怎麽會不記得我們了呢?”


    媚裏又驚又喜,同時不知所措,在白無情的懷裏衝樂菱猛眨大眼,卻想掙脫玉鶴,奈何被玉鶴也抱得死死地,紅裙下擺亦是一片淚痕。


    樂菱愕然,方寸大亂,正無所適從時,白無情卻及時暈厥過去,玉鶴一見之下又撲救她公子,媚裏才得以脫身,匆忙跑至樂菱身邊,指著地上二人:


    “他,他們怎麽回事?”


    又來挽樂菱的胳膊。樂菱這次可沒讓她得逞,上前幫玉鶴抬起了白無情,將他抬至內室臥榻之上。媚裏急忙也跟了進去。


    看著臥榻上雙眉深鎖,昏迷不醒的白無情,樂菱察看其眼珠試過其呼吸後,坐在榻邊並不急著將他救醒,而是看向立在麵前焦急不安的玉鶴,開口問道:


    “能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嗎?白公子隻是一時心結淤積,並無大礙。”樂菱自己也時常出現這症狀,所謂久病成良醫,這種情況挺挺就過去了,於是盡量選了個適當的措辭說明。


    玉鶴似乎對樂菱很有好感和信任,看著公子稍作猶豫之後,對樂菱和媚裏講訴了一個名叫玉兒的女孩的故事。玉鶴說自己曾經是玉兒的丫鬟,從小和小姐一起長大,小姐人很好,對她也很好,兩人情如姐妹。後來小姐和白公子定了親,還沒來得及成親小姐就過世了,白公子對小姐一往情深,所以向小姐的家人討要了自己,並時常向玉鶴詢問小姐生前的點點滴滴。


    至於為何白公子會帶著她來到這種地方,亦是思念小姐無法自拔的緣故。今日見到綠拂姑娘,綠拂姑娘長得十分酷肖小姐樣貌,猛然一見之下,不單隻公子錯認,連自己都一時糊塗了。不過玉鶴與小姐朝夕相處多年,對小姐的言談舉止十分熟知,所以很快便清醒過來,知道綠拂並不是她的小姐。


    玉鶴之言並不詳盡,講得最多的是自己對小姐的觀感和白公子的情深意重。這點樂菱十分理解,知道大概也已足夠,無須下細打聽別人的隱私。樂菱於是很快作出了決斷,拉著感動得稀裏嘩啦的媚裏告辭離開了。


    下樓時樂菱慎重地告誡媚裏,以後不許再來打擾白公子,她的心願由自己來完成,以後每隔一日抽一個時辰去春香樓教導媚裏,但不許媚裏隨便跑來緣木魚館,如若違背一次,此事便作罷。而且,如敢去騷擾白公子的話,自己會毫不猶豫地揭穿她的身份目的。媚裏不知何故,竟十分聽話地全部應承了,走時明顯還美得不行,到讓樂菱一時為之愕然。


    回頭感歎自己眼睛和那玉兒小姐竟然相似一說,鬧出如許誤會,才猛然又記起在小仙居時那小小少年也有類似之說,沒準說的就是同一個人。此外自己還答應那少年嚐試醫治他父親的腿,而且是昨日,樂菱懊惱地拍了下腦門,在迎麵跑來的雞丁和宮保笑嘻嘻的目光中突地一個轉身,以更快的速度衝出了雜院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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