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的禦批送到京城,整個開封都安靜了。繼而爆發出強烈的輿論風潮,士林炸裂,三觀粉碎,文人們悲愴莫名,當街嚎哭!


    想我太學生,秉持道義,肩負江山,金人南下,侵擾社稷,黎民不安,江山板蕩……是我們挺身而出,聯名上書,痛斥六賊,扶正祛邪。


    不敢說有從龍之功,但至少也為主戰派出力,你李綱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區區太常寺少卿,何以一步登天,宣麻拜相?


    還不是我們支持你,為你製造聲勢,結果才幾個月的功夫,你竟然和奸賊勾結在一起,殘害士林,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無恥老賊,還有沒有半點良心?


    不行,一定上書,狠狠彈劾!


    幾乎一夜之間,李綱就從天下名臣,變成了大宋蠹蟲。


    不光是殘害太學生,還有征稅的問題,更是被拿出來,說李綱斂財,奸佞勝過蔡京萬倍,如果任用此人為相,大宋必定亡國。


    因此必須罷免李綱,選拔正人君子,接掌相位。


    隱隱約約之間,有人反複提到了耿南仲,說耿相公早年輔佐官家,不貪圖名利,守城有功,老成持重,是最好的人選。


    大體的情況就是一夜之間,李綱人設崩塌,幾乎可以斷定是社會性死亡了。反而是耿南仲冉冉升起,眾望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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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了,也有一些人支持禦史中丞陳過庭,甚至還有人說張邦昌出使金營,不辱使命,應該為相。


    總而言之,幾乎一夜之間,黑白都顛倒了,乾坤變色。


    剛剛投降大宋的仁多保忠,麵對如此多的消息,簡直頭皮發麻,不寒而栗,由衷讚歎一句:“還是你們大宋鬥得狠!”


    得到了誇獎的呂頤浩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是渾身難受,坐立不安,他稍微停留,就去見趙桓了。


    “官家,京城亂局不能繼續下去了,遲則生變啊!”


    趙桓沒有反對,而是道:“該怎麽處置?要不要罷免李綱?”


    “不行!”呂頤浩可不是傻子,李綱不光是主戰派的旗幟那麽簡單,正因為李綱的存在,才能放手使用李邦彥等人。要是沒有這麽一位人品可靠的首相壓著,誰能擔保不會退回太上皇的時代?


    更何況大戰在即,更換首相,朝局大亂,又該如何全力對付金人?


    “不能罷免李相公,那鬧事的那些人怎麽辦?”趙桓繼續問道。


    呂頤浩沉吟片刻,為難道:“官家,他們人數眾多,牽連甚廣,朝廷不能罷免李相公,更沒法處置這麽多人……臣,臣鬥膽建議,請陛下收回成命,赦免太學生,降低征稅數額,再……”


    “再怎麽樣?”


    “再開恩科,安撫士林。”呂頤浩雙膝跪倒,用力磕頭,複又道:“臣非是為了太學生說話,實在是當下這個局麵,沒有別的路可走,若是官家疑心老臣,大可以砍了臣的頭,就說是臣慫恿陛下。”


    趙桓臉黑了,“呂卿,莫非朕在你的眼裏,居然如此沒有擔當嗎?”


    呂頤浩渾身震動,匍匐流涕。


    “回官家的話,臣落入金人之手,未能以身殉國,已經是失節之臣。苟延殘喘至今,臣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抗金複仇!可在這個雙方即將大戰的關頭,朝中不安,人心惶惶,此戰必敗無疑,臣又如何能苟活世上?臣不畏死,能為大局而死,臣死而無憾!”


    趙桓凝視著呂頤浩,看了半晌,突然一笑,主動伸手,拉起來了他,安慰道:“呂卿,你的心意朕知道了,可是朕不能答應!”


    呂頤浩驚訝,還想要說話,趙桓擺手,攔住了他。


    “你聽朕說完,征稅這事,無論如何,也要落實下去,如果今天朕退縮了,向那些人妥協了,接下來要做就更難了。你說有抗金的大局,人家也講天下正道,你願意死,士林中也不乏拿命博名聲的。等下次再征稅的時候,他們的膽子就更大了,什麽手段都敢拿上來。”


    “還有,你說要削減稅額,要安撫人心……這樣一來,這條政策還沒落實,就已經出了偏差,留了後門。再加上朕向士林妥協,這不是鼓勵下麵人在執行的時候,放肆胡來嗎?”


    “朕要是真這麽幹了,征收的稅額會大幅度下降,老百姓受到的禍害,付出的代價會更高,接下來的改革會更加艱難!王安石變法是怎麽失敗的,就是在這種不斷爭吵,不斷妥協之中,漸漸失去了本意,變成了新舊兩黨的意氣之爭,到了最後,甚至連是非對錯都很難分辨了!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


    呂頤浩驟然變色,傻傻看著趙桓,繼而露出了熾熱的表情,好一個厲害的趙官家啊!方才這番話,幾乎把黨爭說了個通透。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真的分不清的。


    甚至一條政策,最初設計的初衷,幾乎完全實現不了。上麵人吵,下麵人摻沙子,執行落實的小吏,更是完全不受控製,隨心所欲折騰。


    不管是良法也罷,惡法也罷,最後都是害民之法。


    隨後就是百姓對朝廷失望,覺得不管是誰,都是一丘之貉……再之後,沒了民心支持,不管是新黨,還是舊黨,都變成了浮萍,隨時可能翻燒餅,不斷折騰……


    王安石負天下大名三十年,主持變法之後,一地雞毛,直到金人殺進來,國家到了危亡的邊緣,不就是走了這麽一條路嗎?


    想到這裏呂頤浩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了,他也終於弄明白了,趙桓之所以能挽救危局,可真不是靠著說兩句漂亮話,也不是靠著猛將強兵,老天眷顧,這位官家是真有點東西,他把朝廷看透了。


    “官家,既然如此,那該怎麽應付?”呂頤浩弓著身軀,一副認真求教的模樣。


    趙桓微微一笑,“呂卿,不要忘了你手裏的邸報啊!對了……三國演義更新到哪裏了?”


    “鐵索連江,馬上就要火燒赤壁!”


    “好!”趙桓笑道:“那咱們就給士林燒一把大火!他們有士林清議,咱們有邸報治國,就看看誰的手段更高明吧!”


    呂頤浩眼睛眨了眨,一種名為鬥誌的東西,漸漸燃燒起來。


    是該碰碰了!


    趙桓和呂頤浩都是行動派,既然是那兩句禦批來的,趙桓就首先發難了。


    開篇就要問一句,什麽是士?


    士為知己者死!


    重義輕利。


    先憂後樂。


    君子六藝,出將入相,如何太學生就不能從軍報國?


    國家危亡,生死關頭,販夫走卒,慷慨從軍,報國以命,東華門外,石碑之上,殉國將士,數以萬計。


    如何別人死的,士人就死不得?


    莫非士人真就是天上星宿下凡?高人一等?隻是索取,不需要承擔責任?


    又或者士人天生就是當官的,就要頤指氣使,享受榮華富貴?


    朝廷恩養士人,一百多年,國朝危亡之時,太學生便隻能動嘴,不願身體力行,為國效力?


    若果真如此,士人何以道德天下,為萬民表率?又何以輔佐君父?


    朕與士大夫共天下,國朝有難,士人該當如何?


    百姓慷慨從軍,報效朝廷,拯救危亡,如此說來,是不是該與百姓共天下,非與士人共天下?


    ……


    在檄文最後,趙桓更是寫道:生而為大宋子民,確乎不該一味索取,不該問朝廷給你做什麽,而應該問,你可以為這個天下做什麽!


    這篇署名“黃鍾”的邸報,迅速給沸騰的朝野,又澆了一桶油。


    誰都知道,邸報的署名是很有規矩的,如果署“月關”,則代表趙桓直接發言,署名“黃鍾”則是代表聖意,署名“龍圖”,則是征求天子意見之後,由編輯邸報的龍圖閣發出的。


    這篇文章署名黃鍾,雖然屬於第二檔,但也明白告訴世人,這就是趙桓的直接聖意,甚至文章主要出自官家之手,絕對不能等閑視之!


    而就在趙桓之後,另一篇署名“龍圖按”的文章也出爐了,這篇文章是解釋新的稅法,甚至還給起了個名字,叫做提編!


    邸報已經不再局限於官吏階層,因此文辭也越來越直白,呂頤浩同樣開宗明義,抗金大業,非是為了一家一姓之尊榮,實為九州萬民之乞活!


    金人凶虐,南下中原,殺戮搶掠,無惡不作。


    朝廷抗金,乃是保護萬千生民。


    富者田多人多,受益也更多。


    多繳納稅賦,供應軍需,等打贏金人之後,保住家產,獲得的好處也更大,如此淺顯的道理,誰能不明白?


    朝廷必須對所有富戶進行排查,編輯成冊,優先向富戶征稅,優先征收最富裕的人。若不能滿足,則將下一檔富戶提上來,進行補充。


    故此此法名為提編!


    總而言之,抗金大業,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同心同德,戰無不勝!


    趙官家和呂龍圖聯袂出擊,加上赤壁之戰的段子太爆炸了,使得整個邸報銷量突破了十萬,衝到了三十萬!


    不光是開封,其他的城市也開始流行起來,甚至在一些比較大的城市,出現了授權印刷的情況,不出意外,趙官家又能多收幾個銅板了。


    尤其讓人訝異的是,開封的邸報竟然流到了北方,流落到了燕山府,傳到了金國高層,落到了完顏宗望的手裏。


    他倒是對征稅的事情不太感興趣,反而是三國演義,讓他如醉如癡,這位太子郎君動輒就勉勵部下,當學關羽,忠義無雙。


    弄得不少金人都傻眼了,關羽是嘛玩意啊?能吃嗎?


    甚至有人私下裏給宗望取了個外號,叫“關羽郎君”。


    當然了,金國笑話隻是個插曲,趙桓的邸報治國,還是取得了輝煌大勝,提編稅終於順利落實……江南,荊湖,巴蜀,甚至嶺南……各地的稅吏傾巢出動,開始了征收動作。


    而就在稅吏齊出之後,一直盤踞在洞庭湖的鍾相終於有了動作,這一日,他大會手下,慷慨宣布,趙宋失德,百姓無以為生。


    反了朝廷!


    殺進東京,奪了鳥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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