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禦醫答道:“在下在禦醫院裏曾得關禦醫指點,傳授了些他的獨門醫術給我。”他聲音蒼老,似乎年歲已大,隻怕比關至臻還要老許多。我說道:“既然如此,煩請先生關了門再說話。”


    我聽見門被關上,我又說道:“先生請坐。”


    李禦醫聲音似有些不悅:“方老大叫我來給夫人看病,夫人卻避不見麵,這叫我如何瞧病?”


    我心中一笑,咳嗽了兩聲,笑道:“先生莫氣,我隻是著了風,並無什麽大不了的。我與關禦醫有些叔侄情誼,才想請先生與我敘敘舊。我性格孤僻,不喜見人,先生勿怪。”


    我聽那李禦醫也笑道:“夫人說自己性子孤僻,倒真是和關禦醫有些相似。”說著,我見到半個身影,顫顫巍巍地從屏風後晃出,到一旁的櫃子上摸了筆墨紙硯下來。


    我一愣,道:“先生要用筆墨麽?”他答道:“年紀已大,若要說話,便要筆墨記錄,方好梳理。”我聽得好笑,未說話,又咳嗽了幾聲。李禦醫又嘟囔道:“夫人既有咳嗽,又不叫人瞧病,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可不好。”


    這天下的醫者,大多都是父母心,我又想起當年關至臻也是這樣說我,不禁調笑道:“生兮若浮,死兮若休,哪有什麽糟蹋不糟蹋了。先生一把年紀,見多了生死,怎麽比我還瞧不開?”


    李禦醫未及回答,我便聽到屏風後麵另有一人哼笑了兩聲,我愕然道:“先生還帶了其他人過來麽?”


    李禦醫道:“是我的貼身弟子,我年紀大了,需得有人在旁邊照應。”


    我點了點頭,這才道:“先生可知道關禦醫現在的下落?”


    “五年前關禦醫去了搴西之後,便不見了蹤影。至今未有消息。”


    我遙想起他對我的精心照顧,他在搴西飄飄而出的背影,低歎了一聲:“師傅他要做閑雲野鶴,學太上忘情,再也不願見我們了。”


    李禦醫一時似不知如何回答,也隻是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我才又問道:“先生既然從宮裏來,對宮裏的人事當是頗為熟稔了?”


    “在下身為禦醫二十載,宮內宮外的王爺娘娘大多都服侍過。”


    我沉默了半晌,又道:“我在宮內也有些故人。心中有些掛念,不知道先生可願意賜告一二。”


    “在下但有所知,自然知無不言。夫人請問罷。”


    我心中左右揣摩了一遍,才問道:“不知道端王安否?”


    “端王體康身健,一切安好。”


    “豫王呢?”


    “豫王每日習武,身體健碩。”


    我又想了想,問道:“貴太妃。可好?”


    “貴太妃娘娘行動無恙,隻是神智有些混沌不清,常常認不得人,我們也隻能盡力而為。”


    我微一喟歎,又問道:“太後……”


    “太後年事已高,每日便是含飴弄孫。頤養天年。”


    我一愣,才想到衡儼已有了兩個皇子。微微一哂,繼續問他:“先生可去過睿王府?睿王如今可平安?”


    “在下這幾年無緣得去睿王府。不過聽說睿王在府裏安逸閑適,做著富貴閑人。”


    “富貴閑人?”我不禁苦笑道,“他那性子,若真的閑下來,如何受得了……”我想起自己失言。連忙住了口,卻因一時話多。不住地咳嗽。隔了許久,那李禦醫也未說話,想是年紀已大,並沒留意。


    隻聽他忽然問道:“夫人這匣子裏放得的可是骰子?你這骰子做得漂亮,正所謂:玲瓏……”我聽他這麽說,突地心事像被人猛然揭開一樣,我氣惱他多話,截口道:“先生怎麽這麽無禮,問也不問,便開我的匣子?”


    他聽我這樣說,隻是訕訕地嗬笑兩聲。


    我哼道:“我隻是有朋友好賭,便一心為他做了好玩而已。先生莫多心。”


    我被他攪得心中心緒不平,便打算請他回去,正想說話。忽聽道他又問:“夫人適才問了這麽多人,似乎和宮裏人事大有關連。隻是夫人怎麽也不問一問皇上?”


    我一愣,這禦醫實在是多事,好說不說,偏偏每一句話都敲在我的心坎上。我起了身便想發怒,可心中柔腸百轉,終於坐了下來,隻是冷哼道:“他是萬民之主,自有神靈庇佑。何況上有太後皇後,下有……下有這諸多妃嬪噓寒問暖,何必要我去問?”


    他似乎還想再說,我說道:“今日與先生得以一敘,受益頗多。先生知道我性子孤僻,不願見人,可否將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免得為我招惹麻煩?”


    “夫人大可放心,今日之事,必不叫第四人知道。”


    我點了點頭,正想起身送客。突然聽到梅若鬆在外麵叫我:“雲青,雲青……”我揚聲應道:“什麽事情?”


    他伸手便推了門進來,叫道:“你有客人麽?好端端的搞什麽屏風攔在這裏。”說著,轉到我這邊,便想要幫我把屏風抬走。


    我忙攔住他道:“你咋咋呼呼做什麽?再如此莽撞,我便不理你了。”他瞧了瞧我,笑道:“好,好。不動便不動。”我笑了笑,他又說道:“你瞧,我在賭坊,贏了不少銀子。”


    他從懷裏拿出銀票一揚,我笑道:“如今可得意了?”他哈哈大笑,又拉住我說:“我適才回來,在路上見到一家綢緞鋪子,便想來叫你去扯一些布,做衣裳。”


    “綺繡樓多得是綢子,何必在這裏買?”我道。


    “這裏的繡紋繡工都漂亮,庸州比不上。我要扯幾匹紅色的,回庸州成親那日穿,你穿什麽顏色的?”


    我對這成親的風俗禮節一無所知,隻記得那日衡儼叫人抬了幾箱紅綢來,便笑道:“既是成親,我自然是穿至正的紅色的。我從未穿過紅色,這次便穿它一次。”


    “好,”他笑道,“我們現在便去……”說著便要拉著我出去。我指指外麵,低聲說:“你先幫我送了客再說。”他哈哈一笑,便轉了出去。


    隻聽他“咦”了一聲,把屏風一把推開:“這兩人,嘿……連聲告辭也不說便走了。”我見外麵隻有梅若鬆一人,原先桌子上的東西被推到一邊,桌上又放了筆墨紙硯,紙上墨跡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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