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占據大片耕地的顯赫家族,除了韋氏是發源於京兆,剩下的諸如循州楊氏、欽州甯氏以及高州馮氏等,皆為嶺南土著。


    如循州楊氏,便是武德年間的嶺南俚帥楊世略之後人。當時隻是荊州刺史的李靖,奉高祖李淵之命安撫嶺南諸州;楊世略以循州、潮州這兩州之地前來歸降,被封為循州總管。


    與之相類似的還有欽州的甯長真,李靖至桂州後他便前去拜詣,後被封為欽州總管。


    而談起高州馮氏的曆史,那便可以上溯到南朝之時;時為高涼太守的馮寶與嶺南擁眾十餘萬的俚人大首領聯姻,自此形成了嶺南最強大一股勢力。


    那位女性大首領,便是有著“嶺南聖母”之稱的冼英;其人明識遠圖,貞心峻節,一心奉中國之君為正朔,為漢俚交融及開拓嶺表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到了冼英孫子馮盎這輩,已是隋唐交替之際;馮盎掃平了五嶺以南二十餘州,占據了幾乎大半個嶺表;後歸順大唐,被授上柱國之勳、耿國公之爵,顯貴更盛之前。


    當然,在廣州的這戶馮家,隻不過是馮氏旁係;但有著馮氏的威名在那裏,也斷然不可小覷。


    以上諸大姓豪族的家主或族長,此時已經應了韋政實之邀,聚集在了節度使署議事的廳堂之中。


    劉隱坐在主位之上,一言不發,靜靜地打量著在座的的諸位地主豪強,堂中陷入了一陣詭異的靜謐。


    甯氏的甯天敦耐不住性子,首先向韋政實發問:“韋長史說節帥召我等前來,乃是有要是相商;如今我們這七八人在此枯坐了快半個時辰,節帥卻是一言不發,這是為何?”


    雖然如今的州長史隻不過是個虛職,但這不妨礙韋政實對這聲“韋長史”十分受用;他暗罵了一聲劉隱故弄玄虛,而後回道:“再等等吧,節使此舉,必有深意。”


    劉隱此舉倒是真沒有什麽深意,就是吊著這幫人讓他們心裏摸不著底;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夠了,他向一旁立著的弟弟悄悄使了個手勢。


    接到信號的劉陟心領神會,立即笑著出言道:“在座諸位,皆是豪富之家;可謂是‘膏肥別墅,連疆接畛,良田美業,最好豐腴’;現今節帥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你們能否答應。”


    悶了良久終於等到了一句話,楊氏的楊合廷應聲:“既然是節帥有求,但說無妨;隻要是我們在座之人力所能逮的事,便絕無半點推辭的道理!”


    聽了這番說辭,剩下的馮全禮、甯天敦等人,皆是皺起了眉頭;不說這楊合廷自己不聽完要求就滿口答應,單論他這咋咋呼呼地替在場其他人大包大攬的舉動,就已經愚蠢到家了。


    “這...”思索再三,馮全禮還是覺得醜話說在前麵比較好,“節帥,我等自當量力而行。”


    “好一個量力而行,馮公之言,可真是伶俐。”


    劉陟特意在“伶俐”兩字上加重了咬字,聽地那馮全禮有些紮耳,而後聲色一正:


    “藩鎮兵荼毒嶺南久矣,官紳士民皆深受其害;節帥如今想向各位征些田地,用來授田於新募之軍;孟子雲:‘有恒產者有恒心’,如此新軍便可如指臂使。”


    話說自此,劉陟先頓了一頓,與兄長一道審視了一番座中的七八個人;見他們臉上大都泛著不悅,劉陟又續著說道:


    “到時再以新軍降服藩鎮兵,將其分化、瓦解,驕兵悍將之患即可消除;如此於公於私,皆大有裨益。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甯、馮、楊等人麵麵相覷;想要商討一番,卻又礙於劉隱在上;他們隻得望向韋政實,意欲尋個主心骨。


    跟劉氏早已“沆瀣一氣”的韋政實,又怎麽會幫他們;不過現在也輪到他演戲了,於是其立刻起身出言:


    “韋家願意先出......”


    “慢著,”劉陟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舅舅,“韋長史,這田地拿的可不宜太少;不然難免......有些糊弄上官的嫌疑!”


    韋政實被這句話堵了回去,佯怒之後一拂衣袖便坐下;其他地主見到這幅情形,也愈發地擔憂起來。


    “我家之田地,乃是世代含辛茹苦經營所得,就僅憑一句話就想隨意征用,恕難從命!”


    楊合廷這句反擊,倒是把劉隱兄弟和韋政實給驚地一愣;因為此處編排好的劇本,應該是:


    韋家立即提出異議,而後劉隱親自出言嗬斥,逼迫韋政實就範;再以韋政實“殺猴儆雞”的例子,震懾住堂中其他豪族,將在場的地主們一個個敲骨吸髓。


    不過“一個也是養,兩個也是放”,劉陟甚至覺得拍個小蒼蠅、再打個大老虎的震懾效果可能更好,於是聲音一凜:


    “你家的土地,都是世代含辛茹苦經營所得?”


    “自然!”楊合廷特意挺了挺胸膛,一點也不怕劉陟這個小兒。


    但他隨後就被破口大罵:


    “放屁!欺男霸女,搶占民田、營田這些事情,你楊氏哪樣做的少了?”


    “別的不說,就說循州循江以東、那足足七十餘寨的盜寇;他們哪個落草為寇,沒有你的幹係;光此一項,就足以治你死罪!”


    這些地主,沒有哪個手上是幹淨的;隨便一查,就能看到底層百姓的斑斑血淚;劉陟特意把每家的劣跡都記了一些,恰好在此處排上了用場。


    他斥完楊合廷後,直接轉向身旁的劉隱:“節帥,下官請求立即捉拿此人,從嚴查辦!”


    劉隱自然知道劉陟殺雞儆猴的意思,先暗歎了下弟弟臨機應變的妥當,緊接著麵上寒光已現:


    “來人,將此民賊拖下去,交予州中司法參軍審理此案;有了結果,uu看書.kansu無論是斬、是絞、是流;皆從速行刑!”


    堂外四五個牙兵聞令入內,立即拿住了楊合廷;其人還沒來得及喊冤,就被押了下去。


    這番真格動下來,整個室內皆是鴉雀無聲;座下的幾位豪族大姓之主更是冷汗迭出,連大氣也不敢喘。


    “節帥,那楊合廷即使殘虐生民,但看在他往日立下功勞的份上,也罪不至死罷;更何況強征富人之田,也有違《律例》。”


    蒼蠅打完,韋政實這隻假老虎也順勢上了戲台,跟劉隱做起了對手戲,後者豈會給他好顏色:


    “你韋家做的惡事,難道就少了麽;來人,一並拿下!”


    幾個牙兵這次過來的速度就慢上了許多,給了韋政實反悔的機會:“慢著,慢著,容我想想......”


    “我出......三千頃地!”


    “五千!”即使是演戲,劉陟對這個數字也相當不滿,立即回嗆道。


    “好,五千頃便五千頃。”韋政實的臉色有變得如昨日一般,不知道是真的演技高超,還是又想起昨日的窘迫,有感而發。


    見前有楊合廷鋃鐺入獄,後有韋政實被“大義滅親”,其他豪族大姓也沒了主心骨,也紛紛“慷慨”起來。


    他們少則出五百、八百頃;多則出一千、兩千頃;最後統計下來,所獲的土地足有一萬一千餘頃。


    得償所願的劉陟卻沒露出什麽欣喜,心中憂慮地反而更多;一是這地還是有些不大夠,他招兵的數額還是要削減;二是他練兵隻有理論未曾實踐,如今馬上要著手,心中很是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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