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浮州,後世又叫景德鎮,因為盛產精美的瓷器,又被人們稱為瓷都。


    古田下堡村有很多私窯,當地百姓以燒製陶器、瓷器為生,偏偏有一家格外特殊,家裏明明頗有田產,卻懶得開發一家磁窯。


    這家老爺子走得早,隻剩下個老娘,老娘頗為寵溺兒子,便任由兒子耍槍弄棒,結交各路好漢,家中的銀錢如流水一般花銷而出,卻從來不見絲毫進項。這戶人家姓盛,這當家的小夥子叫盛庸,因為為人生的膀大腰圓,威武有力,在下堡村也頗有威望,村裏的人有什麽交易也都習慣在他們家田邊兒擺個攤,隨手給盛庸三


    瓜倆棗的保護費,周遭的強盜土匪也不敢來騷擾。


    這一日,天剛透亮,便有三五村民來此擺攤,銷售瓷器。盛庸穿著一身黑色的武士服,懷裏抱著一把樸刀,很是和善的說道:“現在世道那麽亂,大家夥做生意,也要結伴同行才是,你們這三三兩兩的就來某家這裏擺攤,也不怕


    賊人半路截走。”當下有人笑著說道:“盛大郎莫非不知?自從那狗賊陳友諒退出鄱陽湖,朱文正大都督鎮守洪都,派張大舍巡視江西,咱們當地的百姓日子好過多了。聽說張大人不僅僅是巡視江西那麽簡單,他還身負采買物資之責,你想想那洪都多少軍伍,吃飯得用碗吧,萬一張大人相中了,不就合該咱們老表發財了不是。這不,我家婆娘一大早就逼我


    起床,來市集上早早擺攤,就希望張大人能來一趟,讓咱遇上。”盛庸臉上一直是溫潤的笑意,說實話這朱文正跟先前的陳友諒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先前剛入洪都的時候,還比較收斂,過了一段時間便開始放飛自我,流連花柳之地,幸


    好他身邊兒的張大舍是軍山的文臣出身,為人公正,做事情也頗具軍山風格,這才讓江西得意休養生息。不過即便是軍中大規模采購碗具,也不會來自己這小集市,人家應該去官窯,官窯的品相和價格都不錯,比這些私窯不知道強多少。人家就算是來此地,也不會是衝著你


    們來的。


    不過看大家開心,盛庸也不好道破真相。


    當下擺擺手說道:“既然是張大人來此地巡視,相比那些宵小自然不敢來此地造次,正好我約了朋友,今天這集市某便不用照看了。”


    嘴上這樣說,其實心裏卻暗歎,這張大舍當年四處求學,卻是來過浮州的,而且還在自己家寄宿過一段時間,他家夫人性格彪悍,自己當初沒少嘲諷他缺乏男人的剛氣。隻是沒想到,人家張大舍時來運轉,投了軍山飛黃騰達,後來更是被大都督朱文正死皮賴臉的借到了江西,如今表麵上江西上下事務以朱文正為尊,其實都是張大舍在打


    理,實打實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知道當初時長要靠自己接濟的家夥,還記不記得自己這個朋友。“大郎,用過膳再去尋朋友比武也不遲。”一道溫柔的呼喚,將盛庸從感慨世事無常之中拉了回來,看了一眼頗為馴服的女人,盛庸心中暗暗得意,起碼夫人這一點,張大


    舍比不過自己。


    窮文富武,這些年為了習武,盛家花銷甚大,到如今也隻剩下一座大院子給外人看看,其實內裏早就貧寒到不成樣子。盛庸將娘攙扶到座位上,給娘問了安,然後便自顧的坐在飯桌前默默無語,結果妻子遞過來的飯碗的時候,盛庸的眸子被夫人的手吸引了,虎目之中不由的泛起了絲絲熱


    淚。盛庸家昔日在下堡村那也算是富裕之家,夫人自然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別看盛庸自己五大三粗,但是夫人卻是出了名的膚白貌美,膚如凝脂,可現如今再看她的手,


    雖然幹淨纖細,卻已經布滿了老繭。


    接過飯碗,盛庸忍不住用手摩挲夫人的皓腕,手心,手指,驚得夫人臉色泛紅,“大郎,你這是作甚,娘看著呢!”老太太卻並不食古,端著飯碗,慈祥的笑了笑,“為娘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嘍,兒啊,好好的飯不吃,你落什麽淚?可是心疼你婆娘了?這就是我們女人的命,你該做什麽


    就做什麽,我們娘倆都支持你。”


    “大郎,娘說的是,你不論做什麽,自然有你的道理,你不用顧忌我的。”


    夫人越是這樣說,盛庸心裏越難受,可是他也沒有解決問題的很好辦法。


    當初自己察覺亂世將至,遂起了習武之心,可誰曾想這練武上癮,而且花費頗多,到如今早就入不敷出了。


    而且以盛庸的視覺觀察,這不論是陳友諒,還是朱元璋都是凶狠的角色,跟當初自己求學時,先生所傳授給自己的知識頗為不相符,完全沒有明君之相。


    朱元璋名聲算好,但是他也縱兵搶糧,讓盛庸覺得難成大器。


    可自己若是再不改變,這老婆母親又該怎麽辦?


    自己如何忍心讓他們一直跟著自己過苦日子?


    自己一個粗鄙之人,苦一些也就算了,可他們都是女人啊。盛庸默默的夾著菜,心裏越發酸楚,忽然想起前幾日算命先生跟自己說過的話,便悶聲說道:“前些日子,有個算命先生路過,說我身負紫氣,有帝王之相,眼下天下大亂


    ,我不如也反了大元,聚攏身邊兒弟兄,做個反王得了。”


    老太太一聽,很是高興,說道:“兒啊,你要是造反做了皇上,為娘是不是也跟著沾光做皇太後?我記得年輕時候聽戲,皇太後可勁兒的威風呢。”


    夫人秦氏一聽,微微一歎,果然大郎混成這般模樣,跟母親大人的溺愛缺乏不了關係,當下要搖了搖牙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老太太看的分明,卻沒有怨念,兒媳這些年為了這個家可真的是操碎了心,老太太雖然寵溺兒子,但為人卻心地善良,連忙放下碗筷說道:“兒媳,你是大家閨秀,讀過不


    少書,肯定有些見識,你快說說,吾兒這念頭可不可行?”


    秦氏看了眼盛庸,盛庸笑著說道:“夫人有話說來便是,我做不做皇帝,全都是為了你們考慮,其實我更喜歡練武,跟朋友一起喝酒縱馬。”劉氏這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大郎,奴家一介女流,若是說錯了,你也別生氣。這眼下時局,確實動蕩,眼看著大元江山,百年便有覆滅之危,可是這爭奪天下一是靠本事,二是靠氣運,大郎現在想要造反,其實已經遲了許多,況且這爭奪天下,本來就是危險至極的事情,稍有不慎便舉族覆滅。這些年聲名鵲起的反王可曾少有?可到現在為人知曉的,還有幾個?前些時日,奴家聽說那大都督朱文正的好友,在霍山大敗淮安世族,聲威赫赫,那算不算是當世人傑呢?可人家做的也是擇一良主輔佐,保靖安


    民,大郎若是想改變處境,不若學他,先擇一良主輔之,以待天下有變,再圖出路。”


    盛庸捧著飯碗,有些愣神。


    朱振……


    這個人的威名,自己耳朵裏都磨出繭子來了。


    這個人的本事大出天際來了,孤身出身,在姑蘇城縱橫捭闔,將張士誠的地盤攪合的是雞犬不寧。


    後來又列土封疆,為一方藩鎮,又是百戰百勝,讓世人矚目。


    自己的本事尚不如人家,憑什麽敢誇下海口,造反呢?


    當下盛庸竟然有幾分崇敬之意說道:“大丈夫莫說做什麽地方,做到朱振那般,便是當世豪傑了。”秦氏看著眼前自己器宇軒昂、高大威武的夫君,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隻是神情卻出賣了他,在他心裏十個朱振,又如何比得過自己的夫君呢。隻是夫君太要麵子了些


    ,所以至今鬱鬱不得誌。


    見夫人欲言又止的樣子,盛庸問道:“夫人,你可是還有話說?”“雖然大都督朱文正口碑不佳,但是張大舍的牧民之風卻為江西百姓津津樂道,稱頌他為張青天,之前咱們家跟他們也算是關係不錯的,夫君何不登門造訪,先謀個處身之


    地。”


    盛庸表情默然。


    你是不知道,我跟張大舍一起喝酒時,我是如何嘲諷他懼內的。


    現在讓我去求他,可是羞煞我也。


    這個時候人家發達了,我去求人家,換一份前程,讓我以後如何抬起頭來做人?


    夫妻多年,早就將丈夫的心思摸得透徹。見夫君表情默然,便知道夫君心中為何猶豫,便開口說道:“張口求人,其實沒有那麽難,夫君卻是不知,當初張家落難,我被迫買了多少張家的豬肉,隻是我未曾與夫君


    提起,那張夫人知曉張大舍好麵子,也未曾與張大舍提起罷了,若是張大舍知道此事,怕是早就登門報恩了。”


    盛庸默然了許久,方才歎息說道:“張大舍為人確實不錯,而且眼下陳友諒和朱元璋雙方打得你來我往,確實正是用人之際,隻是……”


    說到底,還是感覺這件事情,開口太過於丟人。


    而且自己聽說,張大舍當初是從底層做起的,自己就算是找了他,以張大舍的性格,也不可能驟然給自己一個高位,若是到時候從小兵做起,自己何時能出人頭地?


    自己在家裏,勉強還能讓夫人和母親糊口,若是自己投軍去了,他們在家裏怎麽活。


    平日裏,老太太最是溺愛孩子,她也不懂什麽大道理,今日見兒媳開口,兒子頻頻點頭,便知道這兒媳說的肯定有道理。


    便開口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怎麽猶猶豫豫的,兒媳既然說的有理,你去便是。就當他們張家欠咱們盛家的。”


    盛庸苦笑,這豬肉錢值幾個人情,不過既然母親開口,他也不好拒絕。


    當下點點頭應道:“也罷,便舍了這張臉,去求求張大舍。”


    秦氏心裏卻沒有多幾分欣喜。軍中日子辛苦,而且掙不到幾個銀錢,但是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頂天立地的活著呢?像是自己夫君這般,每日練武,呼朋喚友,能有多大的出息?還不如搏一搏


    出身,將來有了孩子,也不至於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吃完飯,盛庸整了整衣襟,低頭說了聲,“等我的好消息。”


    便出了房門,直奔市集而去。


    果然跟大家夥猜想的一樣,張大舍要大規模的采購飯碗。


    雖然鼎鼎有名的浮州,去造飯碗有些丟人,但是亂世能有大筆的生意,已然是不錯的選擇。


    誰在乎買回去他是擺著,還是吃飯用。


    張大人果然闊氣,這一車車的飯碗運回去,可要花不少銀子。


    大家夥在默默口袋裏的銀錢,心裏不知道多美。


    盛庸來到集市,便有不少鄰裏大聲呼喊,“盛大郎,你是來收保護費的嗎?快快,咱家要把欠了一年的保護費交上。”


    盛庸平素裏豪氣,不管你有沒有銀子,交不交保護費,他其實都是不管的。


    隻是今日自己是來求人辦事,結果一堆人圍著自己交保護費,若是讓舊友看見,豈不是丟光了麵子。


    正巧,張大舍指揮人裝好碗具,轉身想要再溜達溜達,看著不遠處熱鬧,就走了過來。盛庸麵色發苦,扭頭便要逃離此地,卻遠遠的聽見張大舍開口喊道:“是盛庸兄麽?好兄弟,你可叫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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