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林小碗太過於小心謹慎,而是這種看似漫長而互不牽連的事情所用的手法讓她隱隱有種熟悉的感覺。


    或者說,當初她殺死周王和張鐵的時候,用的就是這樣耐心而漫長的手法。在周王府潛伏數個月,在戎州城中開店做事,一樣一樣的布局,留意每一個可以用到的細節。


    這樣看似漫不經心的平靜下麵隱藏的殺機,才是最為可怕的。


    因為時日長久,所以很容易讓人放鬆警惕,甚至對偶爾一些異樣忽視。


    如果瑞王府用的就是這樣的手段的話,她真的是應該好好把這一兩個月裏麵所發生的事情排查一遍了。


    這兩個月來發生了不少的事情,林小碗此時沉默地坐在一旁細想,甚至都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失和鄭天放起身出去又回來,後來又匆匆離開。她從近到遠先是把身邊出現的人給排查了一遍,首先被她想到的就是朱琦和朱琇兩人。


    這兩人誠然是天之驕女,然而她第一次見朱琦的時候,在她身邊簇擁著的就有瑞王府的四女朱玉茹。而朱玉茹又跟齊王的六女朱玉菽關係不錯,齊王府這邊朱玉菽讓丫環出麵想要讓她進一趟齊王府,所用的借口就是她會做酥記的點心。


    而朱琦又是提議她開另外開一家點心鋪子和她們合資的人。


    當時她一直以為朱琦和朱琇意在朱玉菱,如今看來,這點心鋪子本就是有心人推動出來的。


    腦中線索混雜,林小碗又皺眉試圖理清楚了一下,最後還是無奈的放棄,抬頭道:“鄭叔叔可否讓人送來些……”話到一半她就頓住了,有些錯愕地看著原來坐著鄭天放的位置如今空無一人。


    屋中就隻剩下她一人,林小碗錯愕之後倒是沒有驚慌。這個酒樓應當是錦衣衛的一個聯絡點,安全是毋庸置疑的。隻是鄭天放是什麽時候走的,她竟然是毫無察覺。


    真的是想得太過於出神了,不過也側麵證明了林小碗對鄭天放這個隻見過幾次的漢子的信任。她伸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這才起身開門。門口守著的正是送她過來的李奇,見她開門就笑著道:“鄭大人有急事先走了,說是看你想得認真就讓我在外麵守著。林姑娘,左大人過會兒就會過來。”


    林小碗本想著回家再細想,如今聽到李奇說左容要過來,就順勢點頭道:“勞煩你拿筆墨紙硯過來,我要用。”


    李奇應了一聲,看她管了門回去,立刻吩咐一下不一會兒東西就被送到了屋裏。


    林小碗謝過了他,先是研磨,然後才慢慢把之前心中理出來的線索給一一寫畫在紙麵上。那彼此交錯的人物圖中,不止有朱琦、朱琇或者是齊王府的朱玉菽和瑞王府的朱玉茹,更有朱玉菱、小玉,甚至還有林梧身邊常常出現的人,例如薛蘊。


    這些人物的關係被林小碗一點點的標注起來,每個人後麵也都添加上備注。


    她做得認真,卻沒有之前那般出神,因此左容來時她還是察覺了。過也隻是抬頭點了下頭,就接著把腦中想著的東西寫在上麵。


    左容見她神色認真,特意放輕了腳步過去,也不開口說話隻是站在一側看著那張看似雜亂的紙麵上寫的東西。那上麵林小碗寫寫畫畫,連字跡都很是淩亂,加上一些習慣性的用於摻雜其中,左容辨認得倒是有些吃力。


    然而等看到朱琦的後麵有一句寫著“心儀左容”的字句時,他還是心中一緊,半響才偷偷看了一眼神色專注的林小碗,明明他與朱琦沒有什麽,卻偏偏升出一股心虛的感覺。


    林小碗卻是沒有察覺左容那微妙的一眼,把目前想到的都寫在上麵,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坐在一旁等待紙張晾幹。


    左容趁機遞過去一杯茶,這才低聲道:“怎麽突然想起寫這些,”這上麵的東西他才看了一部分,這會兒雖然有些明白林小碗意在瑞王,卻又有些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有這般的舉動。


    林小碗雙手捧著茶杯,又緩緩把之前的事情說了一遍。這段時間,她思索了不少的事情。忙碌的大腦讓她早已經沒有了最初時心中的慌亂,反而鎮定了下來。隻是左容見她這般,心中卻是更是心疼。他伸了伸手,最終把林小碗捧著茶杯的雙手給包裹住了。


    “瑞王那邊……”左容微微皺眉,想起那日潛入瑞王府卻一無所獲的事情,“怕是已經察覺到了我們的舉動。”之前瑞王一直按兵不動,不隻是因為他足夠的沉穩。還因為一點,他有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


    他自信當初的事情做得足夠的隱秘,所以根本就不擔心會被牽連到周天淵的案子之中。


    而意識到是自己的舉動給林小碗帶來的危機,左容心中就更是帶上了幾分惱火。有對他自己的,也有對瑞王的。此時再轉頭看林小碗那細細密密羅列得幾乎看不清楚的人物圖,他心中的感受就更為複雜了。


    如果他能夠給林小碗帶來安全感的話,她又怎麽會事無巨細都記得這般清楚呢?甚至於,這上麵連鄭天放、南宮慶和楊皓等人都寫在上麵,由此可以看出她內心的不安寧有多麽的深。


    “小碗,”他看著那上麵的人物名稱低聲道:“小翠這些人在你店裏也有些時日了。”


    林小碗點頭,低聲道:“所以對我和家中的情形也是頗為了解的。”她說著又拿起筆趁著還有墨水在上麵勾了一個問號,“當時招人的時候沒有那麽多的顧忌,這從大廚廚娘到小翠小菲怕是都要再查一遍。這些日子他們家中有沒有什麽陌生人出入,錢銀有什麽變化怕是都要留意。”


    如果瑞王走收買這條門路的話,怕是十拿九穩。林小碗店中所用的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尋常人,以瑞王在京城之中的地位和權勢,對付幾個普通人,不管是利誘還是威逼都不用親自出麵。


    左容對林小碗這般小心卻沒有一絲的異議,甚至還隱隱有些慶幸。若不是林小碗敏銳發現了這些端倪隻怕等到瑞王真的做出什麽事情的時候就晚了。


    他看著桌麵上那張寫寫畫畫的紙張,小心翼翼地收起來道:“這些上麵有疑慮的地方我都會想辦法查清楚。還有一件事情,既然如今我們準備定親了,房子總歸也是要買的,恰好這段時間我手中有些餘錢。”


    他說著看向林小碗,一雙眼睛中透著的關心就如同一汪溫柔的池水一般要將林小碗淹沒。


    “既然這店鋪裏人多口雜,倒是不如買了房子之後你和小梧、小童先搬過去住。”


    林小碗卻沒有矯情,此時聞言點頭道:“我手中也是有些餘錢的。”不管酥記在開張背後究竟隱藏著多少理由,然而這點心鋪子林小碗卻是真的沒有出一文錢,隻拿幹股分成的。而林氏食肆就更是每個月象征性地交了一些房租而已。林小碗說手中有餘錢倒不是在逞強,而是真的有錢。


    她話中的意思左容怎麽可能聽不懂呢,這會兒真的是又因為林小碗沒有拒絕而開心,又因為她也要出錢而有些無奈。


    不過,既然這房子買下未來是要當做兩人的婚房的,夫妻兩人一同出錢卻又讓他覺得甜蜜不少。


    此時已經到了中午,兩人留下吃了午飯,出門就直接去了牙行讓人帶著看房子。


    牙行的人聽了兩人的要求,把手中的房子過了一遍,然後拿出了幾把鑰匙道:“倒是有三家符合兩位的要求,一家是在龍山大道後排,是個二進的院子。一家在青梅路上,是個小三進的院子。最後一家也是青梅路上的,是個兩進的院子。”


    牙行接待他們的人姓王,這會兒說著拿出了這三家院子的布局給兩人看。林小碗這邊細細看著,卻又想到了一些問題。


    “若是這樣的院子,怕是還要請人……”如今她和瑞王都是在明麵的人了,若是請人,這其中就會有風險。左容聞言倒是一愣,想了想道:“你且放心,不會有事的。”


    林小碗見他說得十分肯定,莫名地就覺得心安,笑著道:“那這青梅路上的兩家看著布局倒是不錯。”她說著問了一旁的王行,得知這兩家除了布局不一樣之外,院落大小相似,就升起了去看看的想法。


    王行幹這一行也有些年頭了,這年輕男女一起來的倒是少些,有也是年輕的夫婦。如今這姑娘一看就是還未出閣,然而兩人說話商量的架勢看著倒是親昵的很。


    聽兩人說想去看房,他這就道:“鑰匙我都拿著呢,這裏離得倒也不算遠,兩位是準備坐車過去,還是走著看看周圍的環境?”


    聞言林小碗就看向了左容,左容是因為鄭天放有事這才半道出來的,之前說起瑞王的事情林小碗也沒有來得及問他下午有沒有事情。左容搖頭,道:“就走著過去看看吧。放心,我下午沒事了。”


    去了一趟皇宮,說的還是林小碗催眠的事情,朱澈對於催眠一事頗有些躊躇,這些日子竟然甚至還抽空見了見欽天監那邊的人,得到的卻是一個否定的答案。


    欽天監的人甚至還一口要定,這是妖術。


    為了這個事情,左容也算是忙得焦頭爛額,偏偏瑞王這邊還不消停。此時難得抽空跟林小碗一起看房子,對於他來說幾乎可以算是放假了。


    兩個人把這兩家院子都看了一遍,林小碗倒是更喜歡二進的那個院子,覺得布局簡單大方,相對也好打理一些。


    畢竟,她和左容成親之後就不好再帶著林梧、林童一起生活了,林童也就算了,林梧怕是他自己都不樂意這樣尷尬地跟他們住在一個院子中。至於衛霖和梁武,怕是也會繼續住在林氏食肆後麵的小院中,畢竟那邊吃飯方麵,錦衣衛這般折騰,沒事輕輕鬆鬆有事就顧不上吃飯的,挨著食肆自然是好上不少。


    這些左容心中自然也都是有計較的,他倒是跟林小碗一樣喜歡這個二進的院子,看著更是寬敞一些。


    兩人手裏都有餘錢,這邊詢問了價格,林小碗象征性的壓了壓價,這筆生意就在短短不到兩個時辰裏完成了。而林小碗雖然壓了價,卻距離王行心中的最低底線有些距離,倒是讓他小賺了一筆,正偷著樂呢,誰知道林小碗轉頭飛來一筆,“這院子交房之前還請先打掃幹淨。”


    這套房子本是外地來的一戶商人住的,隻是半年前家中有事匆匆離開。因為走的匆忙這才掛在了牙行,結果半年過去,牙行雖然偶爾也派人過來收拾,卻還是敗落了不少。


    王行有些推脫,林小碗卻又道:“不然,這院子的價格最起碼還能往下壓上一成。”


    他一聽,這才明白眼前這位看著和和氣氣的姑娘是個心中有數的,心中一盤算找了人打掃收拾一番他這邊還是有餘頭,就笑著應了,又是說了一通沒賺林小碗他們錢的話,這才回去把訂金付了,簽訂了合約。等到房子過戶那日,他們再把餘下的錢銀一次性付清。


    這般出門一趟就買了一套房子的事情,回去之後自然是林童和林梧愣了許久,半響林梧才道:“我正想跟姐姐說,再過幾日就是殿試,殿試之後我怕是會進翰林院,到時候每日來往太遠,我怕是要跟薛師兄一起搬出去住。”


    他說著看了一眼林小碗和愣住的林童,心中明白怕是林小碗早就想到了這點,心中苦澀了一番,才又笑著道:“若是平日裏麵休息我自然還是會來看你們的。”


    林童咬著唇,半響才低聲道:“那哥哥可還要記得每日裏麵早起練拳。”


    林梧笑了笑,點頭應下,轉頭又道:“這幾日我也陪著薛師兄找好了房子,這兩天就搬出去。”


    等到吃了晚飯,林小碗和左容頭對著頭坐下整理她之前畫出來的人物關係表的時候,林小碗寫到一半突然頓住了。左容察覺了她的動作,抬頭看過去,“怎麽了?”


    “我隻是在想,我們明明在說瑞王的事情,怎麽下午就跑去買了一套房子?”她語調帶著笑意,半響才又搖頭道:“是我有些太過於患得患失了。”


    不得不說,瑞王的舉動給了她很大的壓力。雖然如今還沒有看到瑞王的影子,然而那些若有似無的線索聯係起來,還是讓她心中很是不安。如今瑞王這手法,往明白了說就跟當年的事情很像。他一直躲在幕後,若不是早早就疑心了他的話,不管是她還是左容怕是都沒有可能會把線索推向瑞王的。


    而這樣一個對手,若是察覺了他們新買了房子的話……


    左容聞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林小碗的額頭,低聲道:“你想太多了。”他這才知道林小碗的內心有多麽的不安,饒是看著她已經鎮定下來,可是心中的驚疑不定卻也隻是被她那強大的細節掌控給壓製下去了而已。


    林小碗感受著額頭上傳來的溫度,半響才低聲道:“我有些害怕。”


    她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可以真切的活在陽光之下。她一開始以為毒發是詛咒,小心而謹慎地步步布局,想要解除那匪夷所思的詛咒。她安排好每一條後路,認認真真地過著每一天。也許在旁人看來,她背負了那麽多的故事,又身中劇毒,應當覺得身心俱疲才對。


    實際上不是,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每一天的生活,她按照自己的想法,隨著自己的心意過每一天,該做的事情也從來不會忽視。而如今,瑞王的出手讓她意識到了她竟然在某一天成為了別人眼中的獵物。


    這跟馬城給她帶來的危機感完全的不同,甚至在馬城差點要了她的命的時候,她都不曾這般害怕。因為那個時候她知道自己還有一戰之力,她明白自己不會死。


    而瑞王的手法……瑞王甚至都沒有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他連麵都沒有露一下卻讓林小碗從心底失去了方寸。


    這種手法她太熟悉了,因為熟悉,所以才會害怕。那種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戰栗的感覺,讓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的那些獵物臨死之前是什麽樣的感受。


    她不怕明刀明槍,怕的就是這種不動聲色的殺機。林小碗雙手緊握,看著那謄寫下來的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閉上眼睛半響才又睜開——身邊似乎再無一個可信任之人。


    “我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她苦笑,看著上麵每一個人的名字。半響她才抬頭看著左容,突然低聲道:“我想殺了瑞王。”


    她語調很是平靜,幾乎沒有一絲的起伏,就像是在說,我想出去走一圈一樣的從容。左容看著她這樣,起身過去直接拉著林小碗起身,低頭看著眼前的人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反而透著一絲恐懼的雙眼,心中隱隱作痛,一句話都不說就直接用力把她擁入了懷中。


    林小碗感覺到自己被緊緊地抱著,甚至能夠感受到左容心跳的感覺。本來冰冷而麻木的四肢慢慢恢複了知覺,她慢慢放鬆下來,允許自己在這一刻脆弱而依偎在左容的懷中,腦袋也輕輕地靠在左容的肩膀上。


    左容感受到懷中的人軟化的趨勢,這才偷偷鬆了一口氣。之前大膽的舉動仿佛已經用完了他所有的勇氣一般,這會兒由著林小碗依靠在他身上,半響才想起要說的話。


    “小碗,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會保護你的。”他聲音不高,語調也很平靜。“你不用害怕,如果殺了瑞王能夠解決一切的話,我可以幫你殺了他。小碗這裏是京城,瑞王就算是再膽大包天,也不敢輕易對你下手的。”


    聽著左容的低聲安撫,林小碗覺得內心深處的躁動不安這會兒真的被他那麽簡單的一句話“我會保護你的”給慢慢平複了,以至於左容後麵的話她都沒有聽進去。她不管瑞王會怎麽想,不管是不是瑞王真的不會有機會下殺手。她隻是輕輕地咬著下唇發出一聲聲音打斷了左容的話。


    林小碗的手就抵在左容的胸口,似乎能隔著胸膛感受到那裏麵猛烈跳動的一顆心髒一樣。那麽有力,那麽果決。她感覺自己似乎整個世界包圍著,再安全不過。


    半響,她低聲應了一句,道:“我相信你。”


    這句相信不是在敷衍左容,而是真心地覺得有了左容那句保護她的話,那種焦躁到了極點的情緒似乎得到了安撫。她抬頭,從左容的懷中站好,抬頭看著他:“有你保護,我不怕。”


    左容說要保護她,就一定會保護她,甚至會不惜拚了性命來保護她。她一點都不懷疑他所說的話,而此時迎著左容擔憂而關切的眼神,林小碗的雙眼漸漸恢複了靈動,這會兒想起自己之前那副患得患失,甚至幼稚到說想要立刻殺了瑞王的話又是多麽的可笑。而她也知道,之前的可笑,並不是她在說笑話。


    她那一刻真的是想要簡簡單單的殺了瑞王,把那個給她帶來壓力和危機感的男人給殺死,杜絕一切的後患。隻不過,現在她的理智隨著左容帶來的安全感而回來。


    “謝謝你,阿容。”謝謝你出現在我生命中,謝謝你喜歡我,謝謝你縱然看出了我的真正麵目卻依然願意陪在我身邊保護我。她說著露出了笑容,踮腳湊上去輕輕聞在了左容的雙唇上。


    柔軟而溫熱的觸感,帶著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馨香。


    左容一瞬間就完全愣住了,甚至林小碗後退離開了他的懷抱他都沒察覺到。兩人唇輕輕碰觸到一起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有種想要暈眩的感覺,似乎腳下都是輕飄飄的讓他都站不住一樣。


    他眨了下眼,看著林小碗看著他微笑,半響才反應了過來,尷尬地移開眼神,然後又不自覺地看回去。


    “我……”他一開口,先是被自己黯啞的聲音嚇了一跳,半響才又道:“我、我會負責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卿本絕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顧盼若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顧盼若淺並收藏卿本絕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