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尼見他氣絕,不敢高聲啼哭,飲泣而已。一麵燒起香湯,將他身子揩抹幹淨,取出一套新衣,穿著停當。教起兩個香公,將酒飯與他吃飽,點起燈燭,到後園一株大柏樹旁邊,用鐵鍬掘了個大穴,傾入石灰,然後抬出老尼姑的壽材,放在穴內。鋪設好了,也不管時日利也不利,到房中把屍首翻在一扇板門之上。眾尼相幫香公扛至後園,盛殮在內。掩上材蓋,將就釘了。又傾上好些石灰,把泥堆上,勻攤與平地一般,並無一毫形跡。可憐赫大卿自清明日纏上了這尼姑,到此三月有餘,斷送了性命,妻孥不能一見,撇下許多家業,埋於荒園之中,深為可惜!有小詞為證:


    貪花的,這一番你走錯了路。千不合,萬不合,不該纏那小尼姑。


    小尼姑是真色鬼,怕你纏他不過。頭皮兒都擂光了,連性命也嗚呼!埋


    在寂寞的荒園,這也是貪花的結果。


    話分兩頭,且說赫大卿渾家陸氏,自從清明那日赫大卿遊春去了,四五日不見回家,隻道又在那個娼家留戀,不在心上。已後十來日不回,叫家人各家去挨問,都道清明之後,從不曾見,陸氏心上著忙。看看一月有餘,不見蹤跡,陸氏在家日夜啼哭,寫下招子,各處粘貼,並無下落。合家好不著急!


    那年秋間久雨,赫家房子倒壞甚多。因不見了家主,無心葺理。直至十一月間,方喚幾個匠人修造。一日,陸氏自走出來,計點工程,一眼覷著個匠人,腰間係一條鴛鴦絛兒,依稀認得是丈夫束腰之物,吃了一驚。連忙喚丫環教那匠人解下來看。這匠人叫做蒯三,泥水木作,件件精熟,有名的三料匠。赫家是個頂門主顧,故此家中大小無不認得。當不見掌家娘子要看,連忙解下,交於丫環。丫環又遞與陸氏。陸氏接在手中,反覆仔細一認,分毫不差。隻因這條絛兒,有分教:貪**子名重播,稔色尼姑禍忽臨。


    原來當初買這絛兒,一樣兩條,夫妻各係其一。今日見了那絛,物是人非,不覺撲簌簌流下淚來,即叫蒯三問道:“這絛你從何處得來的?”蒯三道:“在城外一個尼姑庵裏拾的。”陸氏道:“那庵叫什麽庵?尼姑喚甚名字?”蒯三道:“這庵有名的非空庵。有東西兩院,東房叫做空照,西房叫做靜真,還有幾個不曾剃發的女童。”陸氏又問:“那尼姑有多少年紀了?”蒯三道:“都隻好二十來歲,到也有十分顏色。”陸氏聽了,心中揣度:“丈夫一定戀著那兩個尼姑,隱他庵中了。我如今多著幾個人將了這絛,叫蒯三同去做個證見,滿庵一搜,自然出來的。”方才轉步,忽又想道:“焉知不是我丈夫掉下來的?莫要枉殺了出家人,我再問他個備細。”陸氏又叫住蒯三問道:“你這絛幾時拾的?”蒯三道:“不上半月。”


    陸氏又想道:“原來半月之前,丈夫還在庵中。事有可疑!”又問道:“你在何處拾的?”蒯三道:“在東院廂房內,天花板上拾的。也是大雨中淋漏了屋,教我去翻瓦,故此拾得。不敢動問大娘子,為何見了此絛,隻管盤問?”陸氏道:“這絛是我大官人的。自從春間出去,一向並無蹤跡。今日見了這絛,少不得絛在那裏,人在那裏。如今就要同你去與尼姑討人。尋著大官人回來,照依招子上重重謝你。”蒯三聽罷,吃了一驚:“那裏說起!卻在我身上要人!”便道:“絛便是我拾得,實不知你們大官人事體。”陸氏道:“你在庵中共做幾日工作?”蒯三道:“西院共有十來日,至今工錢尚還我不清哩。”陸氏道:“可曾見我大官人在他庵裏麽?”蒯三道:“這個不敢說謊,生活便做了這幾日,任我們穿房入戶,卻從不曾見大官人的影兒。”陸氏想道:“若人不在庵中,就有此絛,也難憑據。”左思右算,想了一回,乃道:“這絛在庵中,必定有因。或者藏於別處,也未可知。適才蒯三說庵中還少工錢,我如今賞他一兩銀子,教他以討銀為名,不時去打探,少不得露出些圭角來。那時著在尼姑身上,自然有個下落。”即喚過蒯三,分付如此如此,恁般恁般。“先賞你一兩銀子。若得了實信,另有重謝。”那匠人先說有一兩銀子,後邊還有重謝,滿口應承,任憑差遣。陸氏回到房中,將白銀一兩付與,蒯三作謝回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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