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思溫和蕭夫人坐於堂上,一臉喜色。蕭氏中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依次列於堂下,其餘族人都在正廳之外等候。蕭綽坐在蕭思溫另一旁的位置。


    “皇後,老爺,夫人,宮中的使臣已經到了,府門外有上百頭青牛,上百匹白馬,數百抬好酒佳釀,還有聘禮。”管家笑著進來回稟。


    對於常年遊牧為生的契丹族,牲畜牛馬確實是富貴奢侈的,這是在納後,這樣的奢侈自然也不算什麽,可尋常百姓哪裏見過這樣的聘禮。


    可以想見府門外的場麵,一定熱鬧。


    天已大亮,燦燦光輝從天際瀉入人間,高堂之上坐著的蕭綽永手擋了擋光。


    耳邊聽得有淩亂的腳步聲,隔過指縫間,有一修長身影仿佛從天際裹著光芒而來,待那人影將透進正廳來的強光全都擋去時,蕭綽這才將手放下。


    “臣耶律休哥,特奉皇上之命,恭迎皇後入宮。”擲地有聲,無人敢應。


    原來是耶律休哥。蕭綽淡眸掃過,唇角勾起,“起身。”


    對於耶律休哥,蕭綽並沒有太多的印象,隻記得那日夜色濃濃,這個將耶律賢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的男子,為了耶律賢,沒有給自己好臉色。既然今日她已經將一己之身全然托付給耶律賢,那麽她自然不會再去計較那點小事。


    耶律休哥又向蕭思溫和小婦人拜過,蕭府管家端了佳釀上來,給耶律休哥斟滿一杯。


    耶律休哥雙手端舉著酒杯,徑直向蕭綽走去,在她跟前站定,自有一侍從將蒲墊放在他腳下,耶律休哥跪了下去,將酒舉到蕭綽麵前,“皇後萬福。”


    耶律賢是儒雅的,而耶律休哥是剛毅的,一個如水可溺人,一個如劍可弑人,任誰也離不了誰。蕭綽抿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耶律休哥又行至蕭思溫和蕭夫人處,與他們敬一杯酒水,眾位蕭氏族人又起身與他共飲一杯,他是迎親使臣,眾人必須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來聽他冠冕堂皇地說道一番讚美之言,一番雲裏霧裏的話說罷,這些族人們才掩著不悅的情緒坐下。


    蕭綽一直保持著端莊的坐姿和得體的笑容,她深知,此刻坐在這裏的不僅僅代表她自己,更是天家的威嚴,皇帝的臉麵,蕭氏的命途,最後才是她個人的榮辱。


    蕭夫人對著蕭綽身後的蕭煙使了個眼色,蕭煙便一改往日活潑性子,她扶著蕭綽走到正廳中央,自己又站在了她麵前,直身跪下,連拜四拜,“恭請皇後上鳳輦。”


    蕭綽虛一抬手,蕭煙起身立即走到蕭綽身邊來扶著她,生怕蕭綽有個什麽閃失。


    蕭綽轉過身去,雙手置於腹前,表情嚴肅,其餘眾人瞧著都站了起來,沒有一個人敢貪坐。


    蕭綽對著蕭思溫和蕭夫人深深鞠躬四次,唇角上揚,“蕭綽拜別父親母親,生死榮辱,定不負眾望。”


    蕭思溫欣慰地點點頭,這個女兒,心裏把什麽都記得清楚,她知道她是蕭家的女兒,身上背的責任是什麽。


    蕭綽複又向族人之中的長輩們各行四拜,拿起一杯酒向眾人示意。宗族都一飲而盡,蕭煙與蕭綽相視一笑,不動聲色地將蕭綽手中的酒拿下,此刻的蕭煙倒像是個曆經世事的大姑娘,事事都為蕭綽周全。


    耶律休哥陪在身側,蕭煙扶著蕭綽,蕭思溫和蕭夫人在身後,眾人拖遝著長長的隊伍行至府門口。


    前來瞧熱鬧的百姓已經將蕭府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侍衛們攔做人牆,這才留下蕭府的門前一片清靜。


    “皇後到…”有一近侍瞧見蕭綽等人出了府門,高聲唱道。


    宮人、侍衛帶頭叩拜,百姓們也懼怕皇家威嚴,忙不迭地跪成一片,這許多張嘴說出了同一句話,響徹了上京的天空。


    “皇後萬福…”


    “皇後萬福…”


    蕭綽心中一動,這就是耶律賢的子民,這也將是她的子民,她將能為這樣一句話做些什麽?她能夠做得到什麽才不愧於這一聲‘皇後’?


    蕭綽微笑,雙手一抬,“免禮,賞。”


    蕭夫人早有準備,蕭府的管家帶著侍從將備下的碎銀塊撒向人群,百姓們都歡呼雀躍,那稱頌皇後的讚聲更是響亮。


    “皇後上輦…”


    門前的大鳳輦側麵,一個近侍高聲喊道。


    眾人的目光都不能挪離那金光閃閃的鳳輦。


    鳳輦為赤紅漆木所做,有一赤金打造的鳳鳥盤旋於其上,陽光照射下,那鳳鳥散發奪目金光,活靈活現,欲展翅高飛。車身上刻有壁畫,畫中自是雲氣繚繞,有鳳來儀。前有軾,下有構欄。絡帶皆繡雲鳳,金銀絲織繡於簾上。


    鳳輦四周各有十人來抬,抬輦人身側各有一人來隨侍伺候,由此可得,大鳳輦共有八十人來服侍,好生氣派!


    每個人瞧見這樣華美奢侈的鳳輦,並未有人側目,反而是一種不能言說的對天威的敬畏,對蕭綽的敬畏。


    幾個近侍搬來銀梯,準備伺候蕭綽上鳳輦。


    這一次沒有與父母辭行的淚語別言,沒有與兄長話別的情深承諾,隻有堅定地向前走。


    耶律休哥在銀梯前,躬下身去,將手臂抬起,好讓上輦的蕭綽扶著。


    蕭綽走上銀梯,將手搭在耶律休哥有力的臂膀,眼睛隻瞧著鳳輦,嘴唇幾乎沒有動,可淡淡的聲音飄入耶律休哥的耳中。


    “謝謝你,休哥。”


    耶律休哥一僵,抬眼看了一眼蕭綽,發覺她並未有什麽異樣,隨即低下頭去,陷入深思。


    謝自己什麽呢?謝謝自己肯為了她的心上人守江山?謝謝自己來做他們迎親的使臣?這實在是不應該,不該…究竟是什麽?


    在蕭氏一族和百姓的稱頌讚美聲中,蕭綽逐漸遠離蕭家,這一次,是真正要離開蕭家了,從今以後,她的歸處便是皇宮,無論生,無論死,歡喜也在那裏埋葬,苦痛也在那裏深藏。


    她將要尋的,是她的天,是她的餘生,是她所有的希望。


    鳳輦極為穩當,絲毫沒有普通馬車那樣的顛簸,想必耶律賢極為細心,擔心她會因路途遙遙而孕吐,想至此處,蕭綽便溫柔笑開,不覺得這一切是耶律賢的好大喜功和奢侈破敗,因為這都是心疼她。


    這一次入宮,鳳輦停在承天門處。承天門是宮城的正門,隻有盛大慶典時才準許開放,若立後大典還不算做盛大,那麽還有什麽能比得過?若皇後還不算尊貴,那大遼誰人堪比?


    蕭煙扶著蕭綽下了鳳輦,瞧清眼前人,蕭綽笑了,眼眶微濕。


    “耶律斜軫率領百官在此恭迎皇後,皇後萬福。”


    “拜見皇後,皇後萬福…”


    耶律斜軫帶領百官,在此恭迎皇後蕭綽入宮。


    耶律斜軫淡淡笑著,那眼神之中全然是兄長對待妹妹的心疼,略帶一絲絲驕傲,為妹妹的好前程而驕傲。他的目光向蕭綽身側一掃時,有著不易察覺的柔情,是蕭綽從未曾見過的柔情。


    蕭綽使勁眨了眨眼,眼淚才沒有掉出來。她略一偏頭瞧見蕭煙的臉上已經飛上紅雲,可她的笑眼仍是盯著不遠處的耶律斜軫,綻放著光芒。


    蕭綽笑道,“謝過眾位臣工。”說罷走向耶律斜軫。


    此時蕭綽左後側是耶律休哥,右後側是耶律斜軫,身旁有蕭煙扶著,先是手捧銀罌,有一婦人手捧銀鏡在她前麵引著。


    下一道門前方幾步遠,有一赤金馬鞍,蕭煙小心地扶著蕭綽跨過馬鞍,繼續向前走去。


    從不知道從承天門到永興宮的路這麽遠,蕭綽隻知道永興宮和寧弦宮有多麽近,隻知道耶律賢的宮帳隻要從寧弦宮出去拐上幾個彎就可以到,入宮時間也不算短,竟然連這段路都覺得遠。


    蕭綽的鼻上已沁出了汗珠。此刻她身上華貴繁重的服飾,成了束縛她身軀的枷鎖,這陽光在她眼中是灼人刺眼的。


    可蕭綽沒有停下,她為了走向耶律賢,從年少等到如今,芍藥花開了幾度終於綻放出她最愛的顏色,她要的來日,不就是此刻能走向他與他並肩?


    行至永興宮,蕭綽終於鬆了一口氣。耶律斜軫和耶律休哥一左一右,而蕭綽卻扶上了耶律斜軫的胳膊。


    耶律斜軫並沒有任何反應,義妹需要幫助,他站在身旁,本事理所應當。可身後的蕭煙,她沒有資格進入那永興宮,隻能在殿外幹瞪眼,雖然她知道耶律斜軫對蕭綽好完全是出於兄妹之情,可就是難以控製這樣泛酸的心緒。


    蕭綽緊了緊她搭在耶律斜軫胳膊上的手,她也不想如此軟弱,可此刻她那厚重脂粉之下的臉龐早已慘白,但是她臉上的笑容卻是一絲未減,從容不迫。


    步入永興宮中,不知百官是何時快她一步回到永興宮的,不知蕭思溫帶領的蕭氏族人是如何快馬加鞭地趕在她前麵來到宮裏列席的,總之他們做的一切都是那麽妥帖,井井有條。


    大殿之上,金玉裝飾反射出耀眼奪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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