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那日,霍府依舊安靜得落針可聞,辭萱揉了揉一頭亂發,一隻手光滑的玉便被隨手拋了出去,落在地上叮鐺微響,正掀簾進的碧兒,正愁她不醒愁得一夜也沒有休息好,一進門便看見辭萱丟玉,心疼得攪在了一起,安卿的背影霎時浮現在眼前,她忙跑了去,拾起玉,又吹又擦的,霍辭萱眉頭皺在一起,臉色更加蒼白,這一覺醒來,身子輕飄飄的,頭暈又目眩,一眼瞧見碧兒的緊張樣,所以回憶都泛濫上來,她一手捂在胸口中,眼眸微微眯起,環顧了整間房,心寒如水,她咳嗽一聲,用手去擋,一股子鮮味溢出,紅色點點的血絲從指間流出,一滴又一滴地落在錦被上。


    她拿開手,身子微微一顫,隨後,一個沙啞的冷笑從喉間發出。


    碧兒正是這時回頭去的,她眼中的人――素衣衫,長黑發的辭萱,被點點鮮豔的血紅圍住,印在下額的血襯著她格外冷厲妖嬈的麵容,就像一枝綴在鳳凰羽翼上黑紅的杜鵑花。那花瓣將近支離破碎,將近散落……


    辭萱卻在這時,抓住床框走下了床,她其實是沒有氣力的,也不是走,簡直就是滾下了床,手臂摔疼了也不像從前般叫疼了,她倒在地上,長發攏在一半的麵容,又攏住細弱的肩膀,碧兒忙跑過去扶她,辭萱伸出一隻手指向門口,低吼:“滾!”


    碧兒嚇得縮了手,看著她費力地站了起來,扶著牆,一步一步向門口走,風迎著她長長的青絲,一個高大的身影在門口落定,碧兒抬了抬眼,又被一股莫名的洶湧的氣勢逼跪下來。


    “萱兒。”霍光微笑著看著她:“還沒好,快回去歇著。”


    “讓我走吧!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辭萱冷漠地回望,澄澈的眸中失去了所有的情感。


    “你還記得你的身份嗎?”霍光看著自己的女兒,氣火湧上來。


    她呆呆地,望著他:“爹!您還記得……有……有我這個女兒嗎?”


    “放肆!”他大吼:“真是女兒大了管不住了!霍辭萱,爹今日就告訴你,不許嫁給聖上,進宮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她則一滴淚也沒流:“僅僅因為,他沒有利用價值了麽?”


    辭萱字字冰冷,字字逼人,霍光揚起手,辭萱睜大了眼睛,也不閃躲,可霍光卻遲遲不下手。


    “是,他已經沒有價值了,本來就是管不住的天子,心太大我束不住。而且讓我唯一的女兒嫁給一個沒有幾天可活的人,簡直是做夢!”


    霍光語重心長的:“爹養你,但不會再縱容你了,嫁入皇室,其是麵對這個已快歸去的人,有什麽留戀?”他恢複平靜,又苦口婆心地勸說道:“若是你哥哥,說出這種話,爹至少要賞幾下板子的,如今你娘早逝,爹無論如何,也是下不了手的。”


    她搖搖頭:“爹以為我是唯一的女兒,可爹爹所做的一切都僅僅是把女兒當成工具,當成棋子而已。”


    “不!”霍光苦笑著,將女兒摟在懷裏:“爹還要你當皇後呢?皇後,怎麽會是棋子?”


    一縷寒意霎時襲卷了她,皇後?一個足矣令人仰慕令自己咂舌的地位,她不明白,爹為什麽可以輕而易舉地給她一個承諾,而在朝上,爹又把了多少權力?這足矣與皇權抗衡的權力下,是爹是忠心還是亂臣賊心?!


    辭萱深身一顫,從霍光懷裏掙脫開,冷冷地對望,遲久的沉默。


    霍光笑著想上去拍拍她的肩,又想為她擦去血跡,眼前可是自己疼了十幾年的女兒啊!虎毒尚不食子,看在她早逝娘親的份上,萬不得已不可教訓的。他寵她似乎已無以複加了,但萱兒應早明白,做為霍家的女兒,未來的路是光宗耀祖的,不是兒女私情。


    小憐……霍小憐……霍光至今尤記,那一年,夜宴,他的女兒,躺在上官身旁,冷笑著望著自己,用一把短劍了結了生命,那年,辭萱還小,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袍,天真地指著小憐,問他:“姐姐為什麽要死?”


    她已在很小時便不畏懼生死了,還是她也背負著家族血腥的曆史……他不想,不想讓最後一個女兒陪葬到政治爭奪中,可自己,卻又無能為力。


    是這個龐大的家族使他必須選擇放棄。


    可辭萱還是躲去了,她向後退一步,身子幾分搖搖欲墜。


    霍光垂下手:“休息吧!”他深深望她一眼後,終是歎了氣走出屋子。


    碧兒走過去,扶住她,她挺直的腰板也鬆了下來,緊緊握住碧兒的手,滾燙的淚一滴一滴打濕手背,另一隻手心中,玉似乎著個淚感,幽幽地發暗紅色的光。


    碧兒輕輕對她說:“趙公子走了。”


    她一點反應也沒有,轉向往回走,隻是原本蒼白的麵頰又添了幾分蒼白,似乎有淚要溢出,她抬抬頭,眼淚便又幹澀,輕輕坐在妝台旁。


    碧兒默默地將玉戴在她光潔的脖頸上,玉光也柔和下來,辭萱看著鏡中的自己與玉,一雙手輕輕將它圈住,她看著鏡,微笑漸漸溢上來,無聲無息。


    “公子道:“看在往年的一份情誼上,務必將玉隨身攜戴。””


    辭萱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用梳子打理青絲,柔順如水瀉,黑珍珠般耀眼。幾縷發絲盤起發髻,插了步搖,灼灼其華。碧兒拿來水,她洗漱,上妝,換衣,一切進行的井然有序。婢女們上膳食,均是清新的小菜與白糯粥,另一些人打點屋子,一柱香時刻,一切已重回原樣,她卻隻拿著湯匙,不動。


    屋子裏空的有風,刮過心口被撕裂開的洞,疼痛糾纏在一起,她望著望著,一股子嘔吐感泛了上來,便扔了匙子走出去,迎麵,有太醫被霍光身邊的人領進來,低眉下眼,令她生厭。碧兒放下紗帳,一根紅絲線繞過她纖弱的手腕,一邊給太醫執著。


    太醫把完脈,緊皺眉。


    “說罷,是死,還是活。”幽幽嬌弱而低沉的聲音從帳中飄出。


    “小姐言重了,是急火攻出的內傷,有瘀血未淨,近日務勞乏,開了方子,小姐按時用藥,便不丟下咳血的病根,切記!”


    她疲憊地倒在錦衾上,舒口氣,伸過腕子去,碧兒小心為她解開。


    “好送他。”


    “是!”


    太醫一走,她便費力起身,抖出一張方巾,收拾細軟,正巧碧兒送完太醫回來,看見這一幕,嚇得雙手都顫了起來。


    “小姐……”


    “是爹逼我走的,而且如今,這個大大的霍家已經承不下我了。”


    她委屈地嘩地落下眼淚,嚷道:“小姐這是怎麽了?前陣子明明還好好兒的啊!”


    “住嘴!”她打了個結,背上包裹,一咬牙,一狠心,從枕下抽出一把護身短刀,衝準碧兒,費力地站起身。


    “讓我走,否則,我們一起死!”


    “小姐為何要這樣不可啊!”


    碧兒發出淒慘地叫聲,掩麵跪在地上抽泣起來,窗外狂風卷葉嘩啦啦的蕭瑟之聲恍如猛虎穿林。霞光一點一點被陰雲奪走,一撕一扯間,天空仿佛裂開一道銀色的口中。隆隆的擊鼓聲從天外傳來,細看,原來是閃電掠過。


    不可以遲疑了,將刀插入鞘中,從碧兒身側走過,撫住門口,她道:“一切會算到我頭上,爹不會為難你。”


    語罷,又一道閃電飛過,閃自天幕下,她的身影,靈魂,也一並消失在院落之中。


    辭萱牽出一匹白色馬駒,馬兒不安地瞧著她,不敢叫,隻是微微傾了上身,讓她好拉著韁繩上來。


    “好孩子!”好幾乎用盡了全力,撫摸著馬兒的鬃毛:“我們去找陵哥哥。”她一拉韁繩,調轉馬頭:“你可記得長安城樓的方向?長安!”


    馬兒打了個響鼻,跺跺蹄子,好似聽懂了她的話一般。


    “駕!”她大喝一聲,馬兒飛也似地跳出木欄,向小道上飛馳而去。


    巨大的雨點混合在雨幕中,從身後襲來,打傷了樹葉,驚住了馬,速度便又快了幾分,雖平穩,但辭萱腹中仍如翻江倒海一般,漸漸雨水也衝刷到身上,一波一波的涼,與風打了個照麵,快要撕裂人的疼痛湧上,血腥味在口愈來愈濃,她無力,隻好拉住繩,抱住馬雙腿已無知覺,不知是凍的還是顫的。


    夜晚的路,偏僻而靜謐,隨著城中心的離近,雨水也漸少了。她已是幾分神智不清,除了知道不讓自己從馬背上落下,其它的,全乎想不了了。於是一股血味湧上,她哇地吐了出來,血水與雨水混雜在一起,印在衣襟上,更如一朵朵綻放的血色杜鵑。


    不知是哪來的灼燒似的痛快將她淹沒,黑暗在眼前一閃而過,眼淚潤熱地嵌在眼眶中,遲遲不忍流下。


    她保留著最後的理智去找他,他不知道,他是她的天,永遠也不可以塌。


    一隻步搖鬆鬆墜下,一簾發幕瞬間如泉水瀉下,更加重了濃黑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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