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昭呢?他乃郡學祭酒,如何不約束學子?劉昭來了嗎?讓他立即來見我!”


    劉寅馬上找到關節點,王揚才下獄沒多久便來了這麽多人,其中必然有人聯絡鼓動。不管鼓動者中有沒有劉昭,他若不能勸返郡生,便先治他個失責之罪!


    獄丞苦著臉道:“據學子說,劉祭酒前天往南平郡學講學,尚未歸來。”


    劉寅猛然瞪向王揚,眼神好似要吃人一般。


    王揚白了劉寅一眼:“人家去外郡講學,你瞪我幹嘛?”


    宗睿道:“此案已引發學亂,事涉郡政,我身為南郡郡丞,職責所係,不能坐視。”


    他說完,也不問劉寅,直接大步走入刑室,然後堂而皇之地坐在副審席位上。


    此一時彼一時,之前他沒有名義參案,隻能被迫離開,現在名正言順,自然底氣十足。至於副審席上之前坐的是哪位,就更不在他的考慮範疇之內了。他是郡丞,隻要他參案,副審舍他其誰?


    劉寅臉色僵硬,極力壓抑怒火,他不得不承認,這件事辦得有點草率了。


    其實按理來說,已經布置得很周全了。就像你提前查知一個人因為打賭輸了,要進別人莊園偷獵。從他偷獵的動機,到買弓,買箭,考察地形,畫地圖,所有一切都監視得清清楚楚,你甚至還查到他為了掩人耳目還做了個大木盒藏弓!


    然後等他趁著夜色,摸到莊園那天,你一舉將其擒下。本以為人贓並獲,結果打開木盒一看,裏麵竟然是空的!更可氣的是你問他為什麽帶空盒來,他反問你帶空盒犯法嗎!


    所以更穩妥的做法應該是等他把弓從盒子拿出來再下手抓人,就像等王揚他們運貨至蠻區再行捉拿一樣。


    可問題是一旦調兵出城,就得上報。巴東王庇護王揚,消息走漏怎麽辦?甚至於巴東王很可能會直接否決他的申請,畢竟他以典簽令狀越過巴東王,相當於打王爺的臉。王爺會配合他行動?


    就算配合,什麽時候動手?蠻區遙遠,道路險峻,難道一路跟蹤尾隨,直到他們出境?那說不定直接讓他們逃了!


    就算不跟到蠻區,隻是跟到他們出南郡,變數也不小。他們運送貨物走到一半,發現不對勁,突然掉頭怎麽辦?軍隊出城,動靜太大,如果有人快馬追上,通風報信,又怎麽辦?再說柳家勢力不小,柳國公在荊州也有舊部,殺出一路人馬或護送或攔路,又該如何是好?


    一旦出城,情形便不易掌控。所以劉寅才選擇在城門口扣貨,其目的本來是為了穩妥,結果反而成為不穩妥的漏洞。


    另一個漏洞就是他沒有充分考慮到王揚在學林中的影響力。他知道王揚學名甚高,但他不是學問中人,平日又習慣自我區隔於世家大族研究的那些經學藝文,這是一種混雜了自傲與自卑的矛盾心態。


    一方麵他覺得自己不懂那些無用之物,照樣能做到一州長史!一方麵又有些自餒敏感。


    所以他每每把自己不讀書、不懂學問掛在嘴上,看似謙虛,其實是一種防禦和標榜。


    防禦在他怕別人因為他不通學問而輕視他,所以幹脆先自嘲一番,堵住別人的嘴。標榜在他要讓別人看到,他不以不通學問為恥!我就是寒門,就是刀筆吏出身,又如何!


    也正是因為這種習以為常的心態,讓他對抓捕王揚在學子中引起的震蕩考慮不足。事實上,他都沒太考慮這方麵,畢竟按照預想,證驗一到,便可以用刑,口供很快就能拿到,然後就可以定案了。


    到時鐵證如山,事實俱在,交通蠻部,這是重罪!隻要布示,誰敢支持?若再有脖子硬的來鬧,那便是亂法!隻要占著法理,那處理起來便容易多了。


    可現在自己這法理占不太上,怎麽辦?就這麽放人嗎?那就宣告了自己的徹底失敗,事後一定會被清算,也許會借此牽出更多的事來。


    但還有另外一種選擇,這種選擇頗有風險,一旦敗了,罪責更大,但若勝了,那便是贏者通吃!那時所有一切都可以歸到王揚頭上!


    此案尚有轉機,就看自己敢不敢博了......


    劉寅隻猶豫了數息便做出了決定,沉聲說道:


    “郡獄乃國家衙司,牧守乃朝廷所授!審案問罪,自有典章,豈容裹挾逼迫?若今日縱容,他日必有歹人效仿!本官執掌郡府,斷不許用心奸險之輩,惑眾亂綱,威脅律司!”


    劉寅說到這兒深深地看了王揚一眼,王揚一臉欽佩,拱手讚道:“長史威武!”


    劉寅麵無表情,下令道:


    “取郡守印,出郡兵曹牒!即調八百郡兵,驅散鬧事學子!如有頑抗者,便是亂法抗政,一並拘拿!”


    眾人都愣在原地,仿佛沒反應過來劉寅的意思。


    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宗睿一聲斷喝:


    “劉寅!事到如今!你還一意孤行!你以私心調兵,當真視國法為無物嗎!”


    一名郡官站起勸諫道:“彈壓學亂,非同小可,一個不慎,便可能激起變亂,還請長史大人三思!!”


    另一名郡官也表示反對:“案件不清,學子抗聲也是情有可原,怎能兵戈相向?若有傷損,該當如何?學子中不乏世家子,沒有拘傳、監押等文書,怎能輕易捕拿?貿然調兵,恐怕會激起更大反彈,稍有差池,荊州震動!下官以為此事非長史大人所能獨斷!下官建議,立即上報,請州部定奪!”


    “州部定奪?本官乃荊州長史,軍府佐官之中,居於首位!調兵之事,本官自可定奪!”劉寅麵容沉肅,目光淩厲,掃過宗睿等郡官,緩緩道:“或者,本官也可以不調兵,但一切後果,由諸位大人承擔!”


    室內一片寂靜,眾人麵麵相覷,無人敢應聲。宗睿麵如寒霜,手掌握起,卻終究沒開口。這個責任誰也承擔不起,因為沒有人能判斷下一刻會發生什麽。若因拖延而使學生衝進郡獄,那學亂就有可能演變成暴亂,後果將不堪設想!


    郡兵或許可以穩住局勢,但也可能就此導致更大禍亂。若學子真被驅散,那如何逼劉寅放人?若雙方產生激烈衝突乃至流血,則實非宗睿所願見。且事後追責,王揚即便沒有煽動指使,也未必能逃脫幹係。


    怎麽辦?


    宗睿思緒紛亂,看向王揚,卻見王揚神情輕鬆,向他眨了眨眼。


    ???


    難道他還有辦法?


    可學子易衝動,人多再一上頭,便如烈馬脫韁,力量雖大,卻難駕馭。王揚人在獄中,如何約束他們?又如何保證他們行為不過激?還有郡兵到了之後,學子們又該怎麽辦?


    宗睿滿腹疑慮,卻不好相問。


    劉寅見無人說話,冷笑一聲:“本官有事,要離開一會兒,宗郡丞既然保定了王揚,那就替本官先照看一下吧!”


    宗睿知道,劉寅這是故意用話套他,一是把他裝入彀中,名為照看,實是擔責。二是網羅他袒護的罪名,準備借此案將他和王揚一網打盡。他倒不擔心自己,因為即便讓劉寅如願,自己在此案中可找補之處不少,但王揚就真沒退路了......


    劉寅帶侍衛離開,臨出門的時候停住,回頭向獄丞道:“你親自在此處看守,沒有我的令,誰也不許提審!走了人犯,提頭來見!”


    獄丞忙拜道:“下官必嚴加看守,絕不敢有半分疏忽!”


    劉寅又看向王揚,冷冷而笑:“待本官平了學亂,再來陪你玩。”


    王揚無語道:“能平了再說吧,總放什麽空話啊......”


    劉寅氣得肝疼,本來已經恢複平靜的臉上再次生起波瀾,他轉身便走,剛走兩步又停下,回手指向王揚,厲聲道:“學亂因你而起,出了任何問題,你要負責!”


    王揚悠閑地理著衣袖:“天塌下來,個高的頂,誰負責自己心裏沒數嗎?”


    劉寅指著王揚,愣是沒說出話來,王揚對著他一笑:“有趣吧?”


    劉寅一呼一吸,神情平穩下來,點頭道:“確實有趣。”然後轉身離開。


    王揚看著獄門關上,神色稍顯鄭重。


    劉寅一走,獄丞馬上上前,滿臉堆笑:“王公子渴了吧,想喝什麽,下官這就讓人送來。”


    “我又沒官職,呂獄丞稱什麽下官?”


    獄丞正色道:“不不不,公子身份尊貴,上下豈能以官職論?公子有什麽想喝的,盡管吩咐下官便是。”


    “渴倒是不渴,有點餓了。”


    獄丞麵露難色:“這......隻怕公子吃不慣這裏的飯。”


    “沒事,你讓人出去,一會兒有香雪樓的席麵送來,你接一下送到這裏來。”


    香雪樓......


    貴公子的日子過得是真他娘得好,連下獄都吃香雪樓......


    眾吏聽到香雪樓的席麵,都側目看向王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關於南朝貴公子是我冒充的這回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周公子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周公子南並收藏關於南朝貴公子是我冒充的這回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