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女生倒是沒有那麽靦腆,她提著一個小袋子,跟著郭景生一直到他宿舍門口,才道:“郭老師,這是我媽掐的鹹菠菜,擇淨燙好了,你扮一扮就能吃了。”說著將手裏的袋子放到窗台上,也不等郭景生說什麽就跑回教室了。郭景生望著她的背影“哎”了兩聲,喊不回人隻好作罷。


    校長室的門簾被揭起,蕭校長和鄒老師前後走了出來,跟郭景生開玩笑:“郭老師這人緣好得,連我都望塵莫及啊,那臭小子過生日吃雞蛋還知道給郭老師給一個,不知道給他舅舅也給一個,哈哈。”那個小男孩才三年級,是蕭校長的遠房外甥,蕭校長一番玩笑話,倒將郭景生鬧了個大紅臉,小雞蛋變成個大火球,一時間不知該拿還是該丟。“校長,你吃吧。”他訥訥的,比小孩子還靦腆了。


    蕭校長哈哈一笑:“你吃去,娃給你的,是他的心意麽。你看我開個玩笑,還把小夥子給鬧不好意思了。”後半句他轉頭給鄒老師說。


    鄒老師也附和著:“是啊是啊,年輕人麵皮薄嘛。不過郭老師就是魅力大,咱倆沒法比,你看從郭老師來,咱紅土小學可比過去有活力多了,學生娃上學也積極了,撿野菜做個小吃啥的更積極了。”


    蕭校長看了他一眼,沒接話,郭景生更沒法接,扯著嘴角笑了下就進了宿舍。


    校長室,鄒老師還在念叨:“校長,這學生給老師送東西可不是個好現象,一年四季,苜蓿菜、苦苣菜、鹹菠菜、文蓋菜,從頭送到尾,冬天了還恨不得造個雪花菜。特別是那些女娃,一年小兩年大的,盡管往這血氣方剛的年輕老師跟前湊,這是作風問題。你可得管管!”


    “行了,別跟我上綱上線了,我說你也一把年紀準備抱孫子的人了,咋還這麽幼稚!幾疙瘩野菜能值幾分錢!你有空了多盯盯學生,盡管盯著個小郭幹什麽?他兒子都生了。要不是這小郭,指望你咱這兒的學生能留住幾個?沒了學生,我不過是換個村小,你有地兒去嗎?放羊還沒放夠!”


    鄒老師張口結舌,呐呐地閉了嘴。


    周末,郭景生背起行囊回到家時,他哥郭長生已經光著膀子在挑水滲土準備打土基了。


    這是要箍新窯了。


    他照例先抱起兒子親了親,逗他喊幾聲爸,然後跟田妞膩歪膩歪,換個衣服才去跟父母打個招呼,逗逗兩個侄女兒,再去幫他哥幹活。


    箍一座窯,要用大量的土基,必須提前打好曬幹,現在開始,等使用最快還得半年左右,誰能保證天氣一直這樣好,讓它快速地幹個透徹呢?


    土被分成兩堆,一堆已經滲好了,濕潤的顏色就像昨晚剛下了一場,那是土地被下得透透的了才能有的色澤。郭長生挑了幾擔水均勻地灑到另一堆微幹的土上麵。


    放下擔子,他又拿起鐵鍬,先在一塊大石磨上已經擺好的土基模具裏,撒了一把鍋底草灰,又鏟了三鏟濕土扔進去,再赤著腳在模具中間重重地踩三下,將兩邊的土往中間勻一勻,抹平後在四角各踩一下,然後拿起一個大而圓的石杵從前往後均勻地使勁杵三下。這樣,一塊結實的土基就成型了,打開模具,輕輕地扶起土基擺放到一邊的空地上,每一塊土基之間留一些空隙,隔一排就換一個方向,不但美觀,還透風,易曬幹。


    不過一個星期,一座土基牆就立起來了,等到這些土基幹透了結實了,就能箍窯了。


    郭景生拿起鐵鍬幫他哥鏟土,郭長生忙說:“不用不用,我這裏忙得過來,你走了老遠的路,先歇歇去。”


    郭景生看了看,打土基是慢工出細活,一個人確實能忙得過來,他挑起水桶跟他哥打了個招呼:“那行,我再挑點水,把那些土再滲滲。”


    井旁,排隊挑水的人蹲在一起抽煙,郭景生掃了一眼,還得等四個人才能輪到他,他放下擔子湊了過去。


    “小郭老師也來挑水?”


    “啊啊,都挑水啊?今天還真熱鬧啊,湊到一起了。”郭景生有些納悶,怎麽今天紮堆挑水了,雖然南坪隻有一口井,勝在人數少,不足十戶人家,故而從未出現過水荒,像今天這樣三四個人排隊打水的事,還從未出現過。


    “你是剛從學校回來吧?這段時間不是沒下雨嘛,苗兒都要枯死了,趙社長說挑幾擔水澆一澆,這不水井就忙起來了。長生給你打土基,打了多少了?你來了正好,幫他兩天。”


    “是啊,我哥辛苦了,我也幫不了多少,全靠他。”


    “這是個有良心的娃,”年齡較大一點的對身旁的人誇郭景生,得到讚同他又轉過頭來:“我一直有個夢想,就是跟首長握一次手,現在看來這個夢想是實現不了了,那就跟老師握吧,哈哈。當了老師又有了兒子,你也是大人了,煙抽上了沒?來一根?”


    望著這淳樸的鄉親,緊緊握住他的手重重頓了兩下,鄭重其事的模樣仿佛真的到了天安門城樓上了,郭景生感到一股熱血湧上頭來,衝得他的鼻頭酸酸的,他趕緊擺擺手:“沒抽沒抽。”


    打滿了幾擔水,後麵又有人陸陸續續來挑水。郭景生挑起擔子,肩膀壓的生疼,可腳步十分輕快。


    郭景生前腳剛走,寧八兩口子也挑著水桶過來了。寧家本來住在西坡,但他家的地靠近南坪,本著就近原則他便來南坪的井裏挑水。


    “你倒是快點兒呀?這半天才挑了兩趟,按這速度啥時候澆完這八分地?” 寧八媳婦對身後磨磨蹭蹭踩螞蟻的寧八忍無可忍,不禁開口催他。


    “催什麽催?催命鬼!大熱的天澆什麽地啊,誰一天閑得沒事兒幹想出這法子來折騰人,簡直了。哎呦我的肩膀啊。”


    “你可少說兩句吧,又沒讓你澆別人的地,你給你自己幹活兒呢,還當是過去掙工分混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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