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題記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的步伐踏入了大西北的農村,之後十多年裏,它一步一步踏遍這裏的村村落落,猶如一條蜿蜒的溪流,悄悄滲入其中,洗滌了思想,稀釋了汙垢,催熟了嫩芽,衝走了枯枝,使這裏煥然一新。又猶如一股滔天巨浪,在這塊古老而平和、陳舊且落後的土地上,肆意地衝刷,狂暴地蕩滌,新知與舊識並駕,毀壞共新立齊驅,在淩亂不堪的戰場上你進我退,彼此消磨。悄然等待著重生的契機。


    郭景生一路走得風生水起。


    路邊的苜蓿冒出嫩芽了,有些地方一簇簇的還挺茂盛,想起家裏害喜的婆娘,他忍不住咧了咧嘴巴,跳過去連拔帶掐,裝了滿滿兩衣兜。中山裝左右兩邊立時撐了起來,模樣兒不倫不類的,郭景生有點害臊,幸好四下裏沒個人影,這造型可見不得學校的同事,要是被學生們瞧見,新鮮出爐的綽號立馬就能傳遍山野,都不帶隔夜的。


    他抿著嘴唇,一臉嚴肅地掃視一圈,仿佛腳下不是蜿蜒的小路,他也不是下班回家,還置身教室,正提著教鞭在巷道裏巡視,左邊田埂上冒了綠頭的是三年級和四年級的學生,右邊路基上匍匐在地的是一二年級的小崽。


    遠處田地裏,三三兩兩的人在勞作,驚蟄一過,眼看著就要下種了,冬天裏漚的肥的耙碎散開,方便往均勻裏拋撒。這也是“種子未動,肥料先行”的意思。


    “你看咱的小郭老師,雄赳赳氣昂昂的,還挺像個樣子的。”一個人拄著鐵鍬喘氣,指指郭景生對另一個人道。


    “年輕人沒啥經驗,也不知道能不能箍得住那幫皮孩子。”另一個抹了一把汗,對郭景生在學校的表現頗為擔憂。


    “這小郭老師念書的時候就得勁兒,也不怪他比別人運氣好,趙四兒不就落選了,人家還有個當社長的老子呢。”


    “你當老師是好當的,好當人人都去當了,沒見全鄉才選了三個,社長的兒子算什麽?鄉長的兒子也不是自個兒想當就能當的。不容易!肚子裏沒點兒貨,哪能擔得起那個擔子!”


    “要我說趙四兒也不錯,手挺巧的,瞧我這鐵鍬把,就是他給我按的,挺趁手。”


    “嘿,趙四兒,不是我小瞧了他,按個鐵鍬把子還行,讓他拿教鞭,可沒那個水平哈。這小郭年紀不大,性子穩,脾氣好,再磨練磨練是個好孩子王。”


    “運氣呀,再早個幾年,哪有他郭景生的老師當?他啥成分你忘了?他祖上可是地主,人家趙家那是硬邦邦的貧下中農!要是再早個幾年,我也能當個老師去,嘿。”


    “得了吧,就你!去了也是領著娃們玩的料,你不看前幾年推薦上去的老師,哪個成分不好,還不是一個個都換人了嗎?說是平調了,蹲辦公室去了,當老百姓是瞎的呀,那都是肚子裏沒貨不會教才調的,教得好的老師你看哪個調走了?”


    “你這一說,也是哈,這教書還真不少個輕省活,我還是鏟我的地吧。”


    旁人的議論,郭景生自是聽不見,他兜著兩衣兜嫩苜蓿徑直回了家。才拐入南坪的小路,就見他的小侄女彩虹蹲在一邊挖土玩,她才兩歲多,瘦瘦小小的樣子,糯糯地叫聲二叔,可愛極了。


    他想起褲兜裏的一顆糖,掏了出來又捏進手心,在中山裝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個小紙包,打開捏了一顆小小的白色藥片塞進彩虹嘴裏,彩虹吧唧吧唧嘴,咧開嘴笑了:“哇,薄荷片。”彩虹開言早,說話已經毫無障礙了,吃了幾次她二叔的薄荷片,就記住名字了。


    郭景生捏了捏她的小臉蛋,笑著問:“薄荷片好吃嗎?”


    彩虹仰起小臉脆生生地答道:“好吃!”


    “乖!好吃二叔還給娃買。”說著順勢抱起侄女:“走嘍,回家了。”


    黃土高原上有這麽一個頗不起眼的地方,卻有個大氣磅礴的名字叫金水鄉,滴水寸金,故有此名。


    金水鄉隸屬四平縣,是b省下轄g區的一個偏遠小縣城,山大溝深地勢崎嶇,故而四平縣的人口在全區排末尾,“四平縣”這三個字在省市區常常屬於沒什麽存在感的存在。


    郭景生家就位於金水鄉的青禾村,趙家莊子社。說起趙家莊子,地勢呈元寶形,溫和宜居,倒是個好地方。


    六十年代初的自然災害席卷了大半個中國,隻要能邁得動雙腳的,都四散逃難,趙家莊子四麵環山,有著易守難攻的天然優勢,且山頂上一座古堡仍然屹立著,據說是過去某個年代躲土匪用的,無形中給人以安全感,吸引了一些流浪者在此落戶,二三十年間陸續有新房子蓋起來,許多的小孩子生下來,長起來,便有了今日趙家莊子的規模,雖隻有十幾戶人家,比起曾經純趙姓的趙家莊子,大了可不止一倍。


    原住戶趙氏家族自然算得上地頭蛇了,他們占據了趙家莊子最好的地方北灣,坐北朝南,不說風水咋樣,每日裏就太陽也比別個早見到。後來陸陸續續又有人落戶,便在南坪和西坡選了宅基地,頗有些三足鼎立的意味。自然,外來的郭姓張姓寧姓等家族,也自主歸入趙家莊子趙社長的行政領導之下。


    郭景生和他哥哥郭長生、姐姐郭大妹、妹妹郭小妹都落生在當年那批新箍的窯裏,二十年一晃而過,而今他的孩子也要落生了,一家子卻為分家發起愁來了。


    一進門,郭景生就遭了他嫂子一記白眼,劈手奪過女兒就進了自己的窯,理都沒理他。他也無所謂,轉頭進了自己窯。自從他成了一名老師,端上了公家的飯碗,他嫂子就這德行了。大家住在一個院子裏,低頭不見抬頭見,起初他還覺著別扭,時間久了也就無所謂了。愛咋咋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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