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沈稚枝胸腔陡然顫抖。


    她自他懷中尋到空隙,忙不迭搖首,“臣女並非大皇子派來蓄意接近二殿下的,臣女隻是——”


    聽見她的回答,褚仇赤隻覺所有不安之感全部在此刻盡數消散。


    “既是如此,便夠了。”


    他將她鬆開,眸底覆上笑意,將她接下來所要解釋的話語盡數打斷。


    褚仇赤雙手緊箍著她的雙肩,聲音因緊張輕顫,“明日儲君即位聖旨頒布,你的婚事也將提上日程。沈稚枝,你是否願意隨本殿下離開這南裏月星城?”


    沈稚枝垂目,纖長睫羽仿若輕扇,遮住了那雙明眸,教人難以窺探其中思緒。


    她自然是願意的,如今她所肩負的任務已然悉數達成,過後時日隻需靜靜等著位麵自行發展。


    待諸事皆歸正序,張嘉禮與沈琴綬兩人自會於命運交織間,憑諸多機緣巧合,衍生出無數相逢相知的契機。


    而於她而言,當下之要,便是與張嘉禮保持相當距離。


    隻要能避開和他的姻緣羈絆,那麽無論行至何方,皆為上佳之選。


    褚仇赤本就心亂如麻,如今見她久久不語,胸腔下那顆心髒陡然緊縮,神經在此刻也跟著緊繃起來。


    也是,在這南裏月星城中,人脈親故、往昔種種皆如蛛絲纏繞。


    她尚有牽掛之人,又怎會輕易割舍這一切,拋卻安穩,隨他漂泊於江湖?


    可若她不願,那他又該怎麽辦為好?


    褚仇赤心中一陣悲哀,似被無形繩索勒住了咽喉,越是掙紮,窒息感便越發強烈。


    眼底溢出失落之色,搭至她雙肩的手也隨之落下,半晌,才出聲道:


    “若你不願,本殿下——”


    話語尚未落定,一隻柔荑宛如輕盈的蝶,悄然覆在他的臂腕之上。


    褚仇赤眉梢輕挑,眼中滿是疑惑,下意識垂眸望去,刹那間,便撞進了一雙澄澈如水的眼眸之中。


    隻見她朱唇輕啟,其聲清越宛如鳴佩,正色而答:“殿下,臣女願與您同行。”


    此言一出,空氣似靜止了幾息。


    待褚仇赤反應過來後,其眼中光芒大盛,似有繁星閃爍。


    雙唇顫動片刻後,他才有些語無倫次道:“你真願意離開這自幼生長之地,同本殿下走?”


    沈稚枝深凝著他,毫不猶豫朝他重重點了點頭,額間碎發因其動作散落下來,更襯得她決絕不已。


    褚仇赤驚喜欲狂,那份狂喜如火燃起,好似要將他推向天際。


    他正欲將她攬入懷中,卻又不知想到了何事,鳳眸中的光芒又在瞬間黯然下去。


    袖下拳頭稍攏,他轉眼凝著沈稚枝,薄唇輕啟,似有萬千話語想說,卻又掙紮著不願提及。


    沈稚枝扯著他的袖擺輕晃了下,“二殿下還有何顧慮?”


    褚仇赤斂下眼睫,沉默半晌,終是緩聲言之:“若你隨本殿下離開,往後日子裏,許會格外刻苦,可若你留在這裏,那——”


    言至此處,他便不願再往下說了,鳳眸中透著深深憂慮與不安。


    沈稚枝望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順著他的話茬往下接,“可若臣女留在這裏,日後便是位高權重的太子妃,有著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是麽?”


    褚仇赤眼簾輕垂,長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


    他下意識動了動唇,想說即便出了南裏月星城,他也不會叫她受苦的。


    可話到嘴邊,卻又被他盡數咽回喉間。


    自他出身於這宮闈之中,他便盡享榮華,吃穿用度皆為人間極品。


    然一旦踏出這皇宮禁地,遠離南裏月星城的繁華喧囂,皇子尊榮便皆成過眼雲煙。


    彼時,他便會是一介凡夫俗子,囊空如洗,身無長物,又該憑借何物許她一個比之當下更為優渥安逸的生活?


    他深恐她隨自己離開這皇宮後,會曆經諸多艱辛,在漫漫歲月磨礪中,對今日所做之抉擇萌生悔意。


    而他,又當以何樣心力去擔負起這般沉重的後果?


    這般想著,方才那股衝動和勇氣也隨之逝去。


    他想出聲說些什麽,奈何喉間幹澀,竟連她的反問都不知該如何回答。


    沈稚枝睨著他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隻覺得有些想笑。


    她上前半步,歪著腦袋看著他,眼梢驟然彎起,“二殿下,事到如今,你給臣女畫個餅也好啊,這般實誠,倒是讓臣女有些措手不及。”


    “?”


    褚仇赤一愣,眼含詫異看向她,顯然聽不懂她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沈稚枝站直身子,眨了眨那清透漂亮的杏眸,笑道:


    “臣女的意思是,二殿下去哪兒,臣女便去哪。”


    少女聲音空靈,盈盈於耳,還透著肆意的狡黠。


    話音剛落,褚仇赤眼眶瞬間漾起緋紅。


    他喉嚨發緊,激動得說不出話,狂喜在他胸腔處激蕩,似要將他整個人淹沒於此。


    隨即,他長臂一伸。


    沈稚枝尚未反應過來,便被其圈入懷中。


    這個懷抱來得又凶又猛,讓她險些要窒息,褚仇赤將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身子微微顫抖。


    沈稚枝隻覺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獨屬的淡香,耳邊傳來他溫熱的氣息和他低沉裹挾哽咽的語氣:


    “你之心意,我視若珍寶,往後定不相負。”


    沈稚枝依偎在他懷中,聆聽著他真誠備至的話語,隻覺有一瞬無措。


    她並非這位麵之人,對她而言,在這裏的一切不過是場幻夢,如過往雲煙,總會消散。


    待夢醒,眼前之人許會回歸原位,而自己也將消失無痕。


    沈稚枝垂下雙目,長睫覆下,隱去了眼中神色,其聲輕緩,“僅是如此,二殿下便這般歡喜麽?”


    上方之人似未察覺她語氣的不對,仍是激動得無法自持,眸中歡喜盡數迸濺而出。


    他揚唇笑著,眸光瀲灩如晴水,“嗯,唯有你,是本殿下心之所願。”


    沈稚枝不再言語,略一抬眼,便見褚仇赤整個人似如沐浴在光中,笑比河清。


    她竟有一瞬間慶幸。


    好在待她離開後,她所存在的痕跡都會盡數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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