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禦書房內,燭火搖曳,光影在牆壁上詭譎地舞動。


    褚時手握朱筆,堆積如山的奏折將他一半麵容浸在陰影裏,一半被暖黃的光線勾勒出威嚴的輪廓。


    馬公公如往常般,動作極輕,悄然走進禦書房,生怕驚擾了正在專注批閱奏折的褚時。


    手中穩穩地端著一盞新沏的熱茶,那升騰而起的熱氣在空氣中微微繚繞。


    為褚時添上一杯新茶後,馬公公不經意間抬眼,正瞧見褚時麵上噙著淺笑。


    猶豫片刻後,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皇上今日似比往日還要欣喜。”


    聞言,褚時稍抬眼簾,緩慢將朱筆擱置硯台,臉上的笑意隨之更濃了幾分,“近日朕的心情的確很好。”


    馬公公微愣,心中暗忖片刻。


    他在宮中侍奉多年,對皇上的心思也算頗有幾分了解,很快就反應過來,笑道:


    “皇上可是因大皇子之事?”


    褚時笑著端起茶杯,湊近唇邊輕抿了一口茶,並不言語,但那眼中的笑意卻早已透出了答案。


    馬公公見狀,立刻會意,恭敬俯身讚歎道:“二殿下還真是聰慧,皇上隻是放出點點線索,他便能查出大皇子的身世,隻是,皇上為何這次這般——”


    話音未落,褚時便支著下頜朝他看去,出聲打斷,“你是想問朕為何這般急切?”


    馬公公斂眸,“奴才愚鈍,皇上將大皇子身世透露給二殿下,若大皇子對皇上所為感到不滿,該如何是好?”


    褚時含笑,半闔眼眸,旋著撚在手中的茶盅,眸光透過茶盅上升起的嫋嫋熱氣,似在思索著什麽。


    須臾,他唇角輕揚,笑道:“這出好戲,總不能一直這般平淡,況且,這次可不是朕急,而是——”


    隨著他話語頓住,手中茶盅稍發力放置桌案上,發出一聲輕微的 “叮” 響,在這寂靜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恰逢這時,外頭傳來急促腳步聲,接著便是小太監尖細的通報聲:


    “啟稟皇上,少卿大人求見。”


    馬公公身形一怔,轉眼看向那端坐於旁側,毫不意外的褚時,眼中崇拜之意盡顯。


    褚時放下托著下頜的手,朝馬公公漾起笑意,“瞧,比朕更急的人,這不就來了?”


    褚時微微頷首,示意讓其進來。


    張嘉禮行至殿內,未有以往的謙遜,步伐沉穩,攜著桂花香氣緩慢步入殿堂,抬眸凝著上座的褚時。


    褚時坐直身子,微屈起手指在桌案上輕敲兩下:“愛卿這麽晚來此,可是有何事?”


    張嘉禮雙眸透著清冽之意,嘴角勾起譏誚,“你將線索告知於他,種種計謀,不正是按捺不住,想讓我前來覲見麽?”


    褚時聽罷,悠哉悠哉開口,言語之中盡是無所謂,散漫得好似再說些與他無關緊要之事,


    “近些日子,那丞相府的二小姐與你往來甚密,想必她已然知曉你的身份。沈宏盛定然是藏不住事的,知曉你的身份後,必定會奏報於朕。


    你故意將身份透露給他們,就表明你早有恢複身份的想法。這般情形,朕不過是順水推舟,哪裏算得上什麽計謀?”


    張嘉禮並未回應他,隻是眉目之中染上些許慍怒。


    瞅著張嘉禮那冷寂的雙眸,褚時忍不住輕挑下眉,嗤笑了聲,“有時候,朕真是恨透你的聰慧,你與你母後一樣,性子固執……”


    話音未落,張嘉禮臉色瞬息沉下,厲聲打斷,“我此番前來,並非同你回憶以往之事。”


    褚時聽罷,稍斂下眸子,眼底的寂寥一掠而過。


    須臾,才端起茶盅笑道:“既然你已做好準備,那朕明日便擬下詔書,昭告天下,你是朕遺落民間的大皇子。”


    “應當是父皇做好準備才是。”


    張嘉禮墨玉似的眸子一動不動凝著上方之人,語氣滿是敵意。


    褚時尚未反應過來,張嘉禮卻早已躬身行禮,朝殿外走去。


    凝著他漸去的身影,褚時唇角漾起微小弧度,無奈側身看向馬公公,“瞧瞧朕膝下這幾個皇子,聰慧倒是聰慧,怎對朕都這般不親呢?”


    馬公公躬身,蒼老麵容中攜著恭謹又討好,輕聲回道:“皇上身為九五至尊,許多事自是無暇顧及,皇子們許是年輕氣盛,等日後經曆得多了,自然會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


    褚時摩挲著杯盞邊緣,半闔下眼,遲遲未再出聲。


    馬公公垂下眼,執起杯盞替其斟滿了茶,“隻是明日不知會掀起多大的波瀾,朝堂之上,各方勢力必將重新洗牌,奴才有點惶恐不安。”


    “朕都還未驚慌,你害怕何事?”褚時起身,踱步往窗欞旁而去,凝著無垠夜色,勾了勾唇。


    馬公公蹙眉,沉吟半晌才歎了口氣,“恕奴才多嘴,先後是那封遲國的長公主。大皇子身後尚有亡國勢力深不見底,甚至於還有江湖勢力幫襯,隻怕他登上皇位後,這大儲國便要改朝換姓了。”


    “馬公公,觀棋不語方為君子之道。”


    褚時緩緩伸手,拈起窗欞旁桌案上的黑棋,沉著地細細摩挲,“皇位看似尊崇威風,然而生時不曾帶來,死後亦無法帶走,竭力守護又有何意義?


    朕隻需靜觀他們誰能取勝,這天下將來終歸是他們的,待朕離世,這王朝是否改姓皆與朕無關,如今朕在位之際,它姓儲即可。”


    馬公公腳步一頓,未曾料到皇上竟有如此想法。


    但很快,他便恢複了常態,恭敬道:“皇上聖明,奴才愚鈍,未能理解皇上的深意。”


    褚時輕笑,將手中的黑棋放回原位,目光依舊落在窗外的夜色中,“這世間萬物皆有其規律,王朝的興衰更替亦是如此。朕雖為天子,但也無法阻擋曆史的洪流。”


    他轉過身來,凝著馬公公,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深意,“你隻需盡好你分內之責,其餘之事不必掛懷。至於朕的皇兒們,他們各自心懷心思,各施手段,就讓他們在這棋局之中相互爭鬥博弈吧。”


    馬公公趕忙點頭應是,雖說在皇上跟前伺候良久,可有些時候,皇上的心思依舊讓他難以捉摸。


    但作為奴才,隻管聽主子的話便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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