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一份書可要抄仔細了。”太子殿下帶進宮的人裏隻有她留下來,嬤嬤沒說什麽,除了對她言語客氣一些,其餘的跟普通抄書宮女一樣。


    卿言看到嬤嬤新放在她案上的三本書,《急就篇》《千字文》和《開蒙要訓》。


    這三本都是小兒啟蒙用的讀物。


    “這是宸妃娘娘為十三皇子開蒙準備的書,姑娘的字寫得最好,就由姑娘來抄。”嬤嬤頓了頓,提醒她,“宸妃娘娘要的東西半點馬虎不得,姑娘抄慢一點都可,千萬別出差錯。”


    蕭宸妃出身不高偏最受寵,宮裏所有妃嬪的寵幸和賞賜都比不上一個蕭宸妃。


    蕭宸妃育有二子二女,二子一個是肅王魏承恪,一個是剛滿五歲的十三皇子,兩女一個是晉平公主魏玉琢,一個是義昌公主魏寧鳶。


    皇子年歲相差較大,兩位公主隻差了一歲多,皆已及笄。


    蕭宸妃的得寵,讓整個大魏都見識了什麽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原本僅是寒門的蕭家,因她滿門榮耀,整個家族該賜官的賜官,該封賞的封賞,在上京城裏,蕭家甚至是比五大世家更不能得罪的存在。


    “嬤嬤放心。”卿言做事一向謹慎。


    三本書加起來五千多字,卿言寫得極其慢,用了兩天抄完。


    “還有一本《通戒》,在弘文館,姑娘自己過去拿一下。”


    放在弘文館的書都是宮女自己去取,抄完再自己還回去。


    卿言腦海中閃過一片陰影,猶豫片刻,她才朝弘文館走去。


    雖是穿戴著一樣的宮女服飾,卿言站在弘文館門口,立即便吸引了不少目光注視。


    她卻全當做沒看見,目不斜視詢問弘文館的領事,而後站在門口等候小太監去將她需要的書取來。


    她在門口大約站了一盞茶的時間,始終坦然自如,鎮定自若。


    待小太監將書交到她手中,她目下潔淨,不染一絲塵埃地離開。


    容寂笑了,笑容由一開始的玩味轉為陰冷,最後在她轉身的那一刻變得猙獰可怖。


    她一出現在弘文館門口,視線便與他撞在一起。


    下一秒,她淡漠撇開,真的就好像他們從未認識過那般波瀾不驚。


    在他如同冰刃的目光反複穿刺下,她久久立於原地,仿若受不到任何影響。


    把他說的話當耳旁風,還敢對他視而不見。


    她當真是長本事了!


    卿言將《通戒》拿回文宣閣就開始抄寫,這本也是小兒啟蒙讀物,隻是不流於市,她此前未曾聽過這本書的名字。


    想來許是弘文館的文人學子專為皇子們編寫的啟蒙讀物。


    《通戒》全篇兩千字左右,她一天便能全部抄寫完。


    在回掖庭宮休息之前,卿言將書還回弘文館。


    從弘文館出來,行過一處假山石旁,手腕猛然被人一拽,她毫無抵抗之力,被人卷入假山石洞內。


    這處假山並不十分龐大,想要躲藏住兩個人的身影,必要身體緊密貼合在一起。


    “放開我!”卿言拚命掙紮。


    “言兒卿卿好生冷漠。”容寂壓著她,在她耳畔輕喘著氣,聲音泛著涼,“乖一點,別把人叫來。”


    卿言身體強烈起伏著,氣怒難當,以他現在的舉動,把人叫來看到他們兩人身體纏抱在一起,他不要臉,她還要臉呢!


    “你瘋了嗎?”宮道上隨時都有人走動,他在宮裏公然就敢對她動手。


    在他府上她再生氣,忍無可忍,都會伏低叫他一聲大人,從他身邊逃離後,她愈發對他不懼。


    “言兒卿卿在宮裏多待了些時日,便樂不思蜀了?”容寂輕嗤,“本官那日等著接言兒卿卿回府,言兒卿卿在宮裏逗留了三日,今日該跟本官回去了吧?”


    “我不會再跟你回去。”卿言用力隔開他們身前的距離,不讓他緊抱她。


    她人在宮裏,容寂沒辦法強行把她帶出宮,她不怕。


    “怎麽?言兒卿卿攀上太子,就以為本官不敢動你了?”容寂臉色陰翳,眼底深處醞釀著極度危險的狂風驟雨。


    卿言微僵,詫異他是從何處得知的。


    容寂的背後有皇子支持,她想徹底擺脫容寂,也隻有尋求太子的庇護。


    太子是既有希望幫她爹爹平反伸冤,又能救她免於再落入容寂手中遭他利用的人。


    “言兒卿卿還會使美人計,這倒令本官對言兒卿卿刮目相看。”容寂眼中的黑雲越積越厚。


    卿言沉著眸,抿唇無聲。


    “桓世子知不知道他的心上人,被他盡心侍奉的太子殿下覬覦著?”容寂的口舌如同淬了毒,冷嘲熱諷。


    他們這位宅心仁厚的太子殿下不是單純的好色之徒,能對待她有不同之處,定然是早已將她放在心中,隻是沒讓人瞧出端倪。


    桓晏與她是青梅竹馬,與太子亦是同窗伴讀,桓晏時常伴她左右,太子之前又豈會沒見過她。


    一朝她和桓晏的婚約作廢,滋生出多少隱藏在暗夜中的情愫。


    “言兒卿卿是先前就看出太子對你有意,還是那日在文宣閣做了什麽,讓你發現了他待你與眾不同?”容寂捏上她的嫩腮,這一塊的軟肉令他愛不釋手。


    卿言回想那日在文宣閣,太子走到她身邊,她的頭的確暈眩了一陣,倒了下去。


    在太子接住她後,她的暈眩得到緩解,本無大礙。


    可太子親自將她抱起,放到小室的榻上,而後獨自守在她身邊,讓她心下警鍾大震。


    那一刻她不敢睜眼,然而時間過得越長,她的心中越是震駭非常。


    最後,她下定決心,在太子離開之前叫住他。


    “到底多近,才能讓他身上沾染言兒的香?”容寂在她頸窩深嗅。


    卿言瞬間明白容寂是如何發現的,她偏頭不讓他碰到她。


    “你住手。”


    “言兒告訴我,那日你和他有我們這麽近嗎?”容寂將她推拒他的手拿開,令她環抱在他身上,與她親密無間擁在一起。


    “容寂,你別碰我了。”她再一次叫他的名字,這一次不是求他,而是底氣十足的冷靜。


    隻要太子留她在宮裏,容寂無論如何都帶不走她。


    “太子殿下答應會留我在宮裏,你休想再利用我。”讓他發現他也拿她沒轍,卿言橫眉冷對他。


    容寂眼底的狂風驟雨欲摧毀城池,捏她的手勁猝然加重,害她疼的驚呼。


    “言兒卿卿究竟是想留在宮裏,還是想留在東宮裏?”他語中沒有一絲溫度,手上對她沒有一絲憐惜。


    卿言那日那般示弱求太子,自是想惹太子垂憐,將她留在身邊。


    “言兒卿卿想去東宮做什麽?做宮女?還是做太子的女人?”容寂骨節分明的五指在她的後脖頸上收緊。


    她想尋機求太子為爹爹伸冤,其他的她沒想過。


    “你放開我。”卿言開始不管不顧的掙紮,容寂將她鉗在這裏無人看到,萬一他惱羞成怒將她掐死在這裏。


    “言兒卿卿就這麽想投入太子的懷抱,可還想知道你爹爹真實的死因?”容寂唇角噙著殘忍的微笑。


    聽他口中提到她爹爹,卿言眼前瞬間一亮。


    “你知道我爹爹的真實死因?”她嗓音發顫。


    “想知道你爹爹真實的死因,就乖乖跟我走。”她攀上太子,容寂的確不能動她,但容寂深刻懂得,如何拿捏她。


    卿言呼吸一滯,擰眉冷視他,“我爹爹死後你才進的台院,且案件不由你審查,你怎會清楚我爹爹的案子,你在騙我。”


    容寂冷笑,“你爹爹的案子根本不用查,最後他都得死。”


    “你說什麽?”卿言訥訥問。


    “陛下想廢後,令卿相擬下廢後詔書,就在宣讀的那一夜,王皇後的兄長柱國大將軍突然進京,陛下動不了太原王氏,皇後哭訴陛下絕情,陛下騎虎難下,最後會殺了中間的誰平息王氏的怒火?”容寂告訴她真相。


    “你胡說,才不是這樣,我爹爹是因前廢太子案……”


    “前廢太子癡傻二十多年,不除始終是陛下心頭隱患,陛下不過順便找個由頭一並處死了他。至於你爹爹在獄中畏罪自殺,言兒卿卿覺得以你爹爹的秉性會蒙受著冤屈自戕在獄中?”


    “不,不是這樣的。”


    她爹爹背負著勾結前廢太子謀反的罪名,還有希望找出證據為爹爹洗刷冤屈。


    可若她爹爹的死本來就是被冤枉的,而且是一樁永遠也無法洗清的冤案,她又該如何伸冤!


    “不是這樣的……”她不相信。


    “本官早就勸過言兒卿卿別揪著你爹爹的死不放,你爹爹的案子永遠都翻不了。”容寂本不欲讓她得知如此殘酷的真相,她若再執著於此,遲早會沒命。


    “你在騙我。”卿言反複念著這句,她的身子虛浮,幾欲癱倒。


    容寂給她借著力,將她摟在懷中。


    “言兒卿卿猜太子知不知道內情?”他任她將臉埋進他的胸前低聲痛哭,在她的頭頂繼續道:“言兒卿卿求太子為你爹爹伸冤,太子答應你了嗎?”


    太子那日看她的眼神,仔細回想分明有所隱瞞。


    太子說她爹爹的死,是魏明帝的決斷,似有不忍才又對她說,她爹爹的案子證據確有不足。


    她求太子幫她找到爹爹屍骨,另行驗屍,太子不曾回應她。


    “這些你是從何得知?”卿言還是選擇不信他,皇帝若為了掩藏廢後的事實,給她爹爹另安了別的罪名,此事既是秘辛,消息又怎會走漏讓旁人知曉。


    容寂冷哼,能告訴她的秘密止在此處,他從腰間拿出一樣東西,“言兒可識得此物?”


    他與她糾纏的功夫,外麵天色漸暗,假山石洞內光線昏幽。


    卿言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爹爹從不離身的魚紋玉佩。


    她著急搶過,玉佩握著手中的觸感不會有假,就是他爹爹身上那枚。


    “你怎麽會有我爹爹的玉佩!”卿言難以置信,瞳孔收縮,心也在狂跳不止。


    “言兒卿卿想見到你爹爹的屍骨,那就跟我走。”容寂看到她的反應,皆在意料之中。


    他能放心任由桓晏和太子將她納入羽翼範圍,自是有令她乖乖回到他身邊的籌碼。


    卿言在看到玉佩的那一刻便再也無法冷靜,別的一切都被她拋在腦後。


    容寂先行從假山石洞中出來,他抖了兩下衣袍,將衣上的褶皺撫平,而後步態從容朝北麵宮門走去。


    卿言回到掖庭宮,換下這身宮女服飾,而後拿著入宮第一天發給的出宮令信,將令信交給北門守衛。


    容寂今日沒坐馬車,他和恕己牽著馬,在宮城邊等她。


    恕己見到她眼裏露出驚訝,容寂淡笑朝她伸出手,將她抱上自己的馬背,而後落坐在她身後。


    另一頭,太子魏承乾從政事堂出來,去鳳儀宮拜見皇後。


    自那日文宣閣發生的意外之後,魏承乾不為人知的隱秘,抑製不住想要傾瀉而出。


    將一個女子放在心中這件事,本該永不見天日,卻在他舍不得放開的那一抱窺見了天明。


    她求他將她留在宮裏,實則她的目的是想留在他的身邊,這樣她才有機會求他為她爹爹伸冤。


    將她帶入東宮的想法在他心中野蠻滋生,可他這樣做了又如何麵對桓晏。


    他不能,也無力。


    東宮危機四伏,他自身都如履薄冰。


    若無世家支持,他早已不是太子。東宮的正妃側妃皆出自世家,若有人加害她,他做不到為了她得罪世家。


    “兒臣給母後請安。”魏承乾長身立在皇後右下。


    皇後的身後雖有整個王氏家族給她撐腰,但她的性格溫柔軟弱,在宮裏除了扞衛她的皇後之位,別的都與世無爭。


    她正坐在小榻上,手裏親自做著一雙長靴。


    “皇兒來得正好,過來試試母後新做的鞋合不合腳。”皇後高興喚他上前來。


    魏承乾臉上笑容溫和,父皇雖不喜愛他,但他與母後之間,卻有尋常母子之間的母慈子孝。


    尊如太子衣食住行自有宮人專門負責,可他的鞋和貼身衣物幾乎都是母後親手做的。


    魏承乾穿上哄得母後開懷,而後才道:“母後,兒臣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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