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哥在廠門口呆坐了許久,直到暮色籠罩,才緩緩起身,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家走。家中清冷,沒有人為他留一盞燈、熱一口飯,往昔不覺得怎樣,此刻孤寂卻被無限放大。邁進家門,他徑直癱倒在床上,滿腦子都是鐵廠的慘狀,那刺鼻的血腥味、傷者的哀嚎,仿佛陰魂般纏著他,揮散不去。


    天剛擦亮,他就奔去醫院,鞏固還昏迷著,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慘白如紙。醫生沉重地說:“腦部受創嚴重,能不能醒過來,還得看這幾天的情況,後續治療費用也不是小數目。”宋二哥拳頭攥得咯咯響,滿心都是無力與憤怒,咬著牙說:“大夫,您一定得救他,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另一邊,小六和大哥宋張勝在海邊玩累了,尋了個小飯館,正興致勃勃地商量著鐵廠未來規劃,手機突然響起。宋二哥顫抖著聲音講完鐵廠變故,小六“蹭”地站起身,臉色大變:“二哥,你穩住,我們馬上回去!”大哥也瞪大眼,滿臉驚愕。


    二人匆忙結賬,趕往車站。路上,小六緊咬牙關,自責不已:“都怪我,滿心想著看設備、玩一趟,沒顧上廠裏,要是我在,興許能攔住那些土匪!”大哥拍了拍他肩膀:“別瞎怪罪自己,誰能料到會出這事。當下得趕緊回去想法子救廠子、救鞏固。”


    小六和宋大哥三天後趕回廠裏,景象淒慘又混亂。廠門緊閉,卻沒了往昔的嚴實,門鎖處有明顯撬痕,鏈條鬆散晃蕩。推開門,廠裏靜謐得滲人,地麵汙漬斑斑,那道從財務室延伸至廠門的拖拽痕跡,像道醜陋傷疤,昭示著保險箱被擄走的路徑。


    車間裏,機器蒙塵,生產線停滯,像是被抽去筋骨、陷入昏睡的巨獸。原本整齊擺放的工具散落一地,操作台上還留著些半途而廢的工件,仿佛定格了土匪來襲時工人倉惶逃竄的瞬間。


    財務室門口,門框歪斜、門板殘破,門鎖隻剩半截,屋內文件翻得亂七八糟,票據漫天飛舞。牆角保險櫃原本的位置,如今隻剩一方空蕩蕩的灰暗區域,周邊還有散落的雜物,仿佛無聲哭訴著遭劫的委屈。


    幾個工人無精打采地靠在牆邊,頭發蓬亂、衣衫不整,臉上淤青未消,眼神裏滿是驚恐與疲憊。見小六二人回來,有人“嗖”地起身,眼眶泛紅:“可算把你們盼來了!那幫天煞的土匪,凶神惡煞,進門就開槍,啥都不顧,直奔財務室搶了保險箱,眨眼就沒影了,咱普通工人哪見過這場麵,嚇都嚇懵了!”


    宋二哥從辦公室挪出來,腳步虛浮,臉色慘白如紙,眼眶深陷,沙啞著嗓子:“這幾天我想盡辦法,治安官來過,卻沒查出有用線索;合作商一聽廠裏出事,天天催違約金,工人也沒心思幹活,鐵廠要完了!”


    小六拳頭攥得咯咯響,咬牙切齒:“不行!鐵廠是咱們心血,絕不能垮!先盤點剩餘物資,我找治安官緊盯案子,再跟合作商周旋爭取寬限,一定能撐過去!”宋大哥也狠狠點頭,拍了拍小六肩膀,兄弟倆目光交匯,滿是決絕,勢要在這絕境裏奪回生機,讓鐵廠重回正軌。


    小六眉頭緊皺,一跺腳說:“我去找一趟!”說著,他拔腿就往外走。


    臨出門,小六把宋大哥拉到一旁,神色焦急又鄭重:“大哥,你先穩住工人,把做了一半的訂單接著生產,這可拖不得!要是不按規定時間交付訂單,違約金能把廠子拖垮。大夥都指望著鐵廠翻身,眼下得齊心協力渡難關。”宋大哥重重點頭,轉身大聲招呼工人:“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小六去請治安官了,咱們不能閑著,繼續手頭的活兒,保住訂單,鐵廠才有活路!”


    小六一路小跑來到治安所,卻見裏麵亂哄哄的,幾個治安官圍坐閑聊、喝茶,對鐵廠的案子毫不上心。小六怒火“噌”地冒了起來,幾步上前,“啪”地一拍桌子:“我們鐵廠遭那麽大難,土匪都快把廠子拆了,傷人搶錢!報案這麽久了,你們怎麽還在這兒磨蹭?百姓交稅養著你們,就是這麽辦事的?”


    眾人被他這氣勢震住,領頭的治安官尷尬起身,清了清嗓子:“這不是正準備出發嘛,你別嚷嚷。”小六冷哼一聲:“準備?再準備下去,土匪都跑沒影了!受害者還在醫院躺著,廠子也快停工停產,你們動作麻利點!”在小六的催促下,治安官們這才不情不願地收拾裝備,跟著小六往鐵廠趕去。


    到了廠裏,治安官們例行勘查現場、給工人做筆錄,小六全程緊緊盯著,不放過任何細節,嘴裏還不停念叨:“各位官爺,可得仔細查,找出線索抓住那幫混蛋,鐵廠上下就指望你們了。”治安官們被他盯得發毛,隻能打起精神檢查,但最後還是拍了幾張照片,做了登記就收隊了。另一邊,宋大哥帶著工人埋頭苦幹,車間裏錘子敲打的叮當聲、機器運轉的嗡嗡聲交織,大家憋著一股勁兒,要讓生產線順利運轉起來,鐵廠也漸漸有了一絲生機。


    辦公室裏燈光昏黃,小六、大哥和二哥圍坐桌前,桌上碟子裏的鹹菜幹巴巴的,饅頭也有些發硬,可誰都沒心思在意吃食。二哥眼眶泛紅,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嚼著饅頭,囫圇咽下後,帶著哭腔開了口:“土匪走時撂下狠話,說領頭的是東山寨二當家,還指明要咱管事的去東山找他,這不明擺著挖坑嗎?咱哪能去啊!”


    小六皺著眉頭,手裏的饅頭捏出幾個指印,沉吟道:“我琢磨著,這指定是有話要跟咱說,保不齊是想獅子大開口,再敲一筆。”大哥一聽,猛地放下饅頭,連鹹菜渣都震落了些許,急道:“小六,可千萬不能去!那些土匪心狠手辣,無惡不作,你這一去準是羊入虎口。咱還是老老實實等治安官消息,他們吃著公糧,抓人緝凶是本分。”


    小六冷哼一聲,把饅頭狠狠摔回盤裏:“等治安官?這幾天你也瞧見了,他們那副懶散樣子,來廠裏就走馬觀花轉一圈,做做筆錄,根本不上心!這事兒鐵定沒那麽簡單,背後指不定藏著啥貓膩。咱鐵廠向來本分經營,咋就被土匪盯上了?我估摸著是有人蓄意謀劃,故意挑咱們軟肋下手。”


    二哥愁眉苦臉,雙手抱頭使勁薅了薅頭發:“不管啥原因,現在鐵廠都被折騰得夠嗆,停工停產,工人跑了大半,訂單也黃了不少。就算知道是陷阱,咱沒點依仗,也不敢輕易招惹土匪啊。”


    小六目光炯炯,透著股不服輸的勁兒:“躲肯定不是辦法,治安官靠不住,咱就自己找活路。我明兒先去周邊打聽打聽這東山寨的底細,看看能不能尋出破綻。大哥,你留在廠裏安撫工人,盤點剩餘物資,把設備能修的修一修;二哥,你整理整理賬目,查查近期有沒有異常資金流動、可疑人員出入,咱得主動出擊,不能坐以待斃,任由鐵廠就這麽垮了!”


    大哥和二哥對視一眼,雖滿臉憂慮,卻也被小六這股勁頭感染,緩緩點了點頭,三人心裏都清楚,往後這日子,怕是得在荊棘叢裏闖出一條血路了


    第二天,小六起了個大早,簡單收拾一番便出了門。下村的街巷縱橫交錯,他逢人就打聽東山寨的消息,可多數百姓一聽是那夥土匪,臉色驟變,連連擺手,噤若寒蟬。直到晌午,在村邊一個小茶館裏,碰上一位走南闖北的老貨郎。


    老貨郎喝了口茶,咂咂嘴道:“東山寨盤踞在城外深山多年嘍,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那大當家更是心狠手辣,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底下嘍囉也都凶悍得很。聽聞他們最近手頭緊,怕是盯上你們廠油水足,才下的手。”小六心裏一沉,卻仍不死心,追問道:“大爺,就沒點能拿捏他們的法子?這鐵廠是我們全部心血,不能就這麽被吞了。”貨郎眯著眼,猶豫片刻壓低聲音:“我聽說,東山寨大當家前些日子外出辦事受了重傷,寨裏正為爭權鬧得不可開交,二當家急著撈錢囤貨,鞏固自己勢力。你要是能找準這裂縫,說不定能有轉機。”


    小六謝過貨郎,趕回廠裏,把情況跟大哥、二哥一說,三人圍坐,苦思對策。二哥愁道:“就算知道他們內鬥,咱也沒法子摻和進去啊,稍有不慎,引火燒身。”小六摩挲著下巴,突然一拍大腿:“有了!咱雖不能明著攪和,但可以借力打力。我認識幾個其他山頭的獵戶,平日裏也跟土匪有些摩擦,我去跟他們通通氣,許些好處,讓他們趁著東山寨內亂,佯裝施壓、攪攪渾水,分散二當家精力;咱們再悄悄找治安官,把這消息透給他們,治安官想立功,定會重視,兩邊夾擊,不愁沒勝算。”


    大哥瞪大眼,麵露難色:“那些獵戶不靠譜的,你哥我就是獵戶出身,獵戶在外名聲是團結一致,其實一盤散沙各掃門前雪別指望他們。”小六目光堅定:“大哥,那現在隻剩土匪和治安官那邊了,看來我隻能去土匪窩走一遭了。”二哥咬咬牙:“不能去呀,咱還是算了吧。”。


    小六憋著一肚子火,又揣著滿心忐忑,押著滿滿一車酒肉往山寨行去。山路崎嶇蜿蜒,車輪在坑窪裏劇烈顛簸,酒壇子相互碰撞,發出沉悶聲響,恰似小六此刻七上八下的心跳。行至山寨寨門,幾個小土匪端著長槍,歪戴著帽子,滿臉橫肉一扯:“喲嗬,來送死的?”小六忙賠笑,遞上一壇好酒:“各位兄弟辛苦,我是來拜會二當家的,勞煩通稟一聲。”小土匪們聞著酒香,臉色稍緩,收了酒,吆喝著放行。


    進了山寨,小六眼睛滴溜溜地轉,瞅著四下雜亂布置,找著時機跟個看著稚嫩些的小土匪搭話:“兄弟,咱這寨子威風啊!聽聞大當家許久沒露麵了,那定是忙著謀劃大事呢。”小土匪啐了一口:“啥大當家,去年一場惡戰就沒了!現在這兒二當家說了算,手段比老大多著呢,你可小心著點。”小六心裏一驚,臉上卻堆滿笑,連連點頭。


    踏入山寨大廳,一股子酒氣、汗味混著陳舊黴味撲麵而來。二當家大馬金刀地坐在廳中虎皮椅上,敞著懷,胸口黑毛叢生,腰間別著兩把短槍,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掃過來時,小六後背發涼。小六一個箭步上前,“撲通”跪地,揚起滿臉諂媚:“二當家!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啊!我今兒特意備了好酒好肉,孝敬您。您瞧瞧,這都是拔尖兒的貨,專門挑來給您解饞的。咱這一片山頭,誰不知道您手段高明、豪爽仗義,兄弟們跟著您,那是吃香的喝辣的,威風八麵呐!”


    二當家嘴角微微上揚,受用了這通馬屁,抬抬手讓小六起身:“哼,算你小子識趣。不過,你今兒來不光是送禮的吧?”小六搓著手,陪著笑:“二當家英明,我就想問問前些日子鐵廠那遭劫的事兒。我那小廠子,本本分分經營,冷不丁被砸了場子,實在冤呐。”二當家臉色一沉,把玩著手裏的扳指,冷笑道:“冤?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鐵廠,別想開下去了!上頭有令,這事兒沒商量。”


    小六隻覺腦袋“嗡”的一聲炸開,刹那間天旋地轉。腦海裏走馬燈似的閃過鐵廠車間機器轟鳴、工人忙碌的場景,那些翹首盼工資養家的憨厚麵容、還未交付的訂單、嶄新卻背負巨貸的設備……樁樁件件如千斤重擔,轟然砸下。他雙腿發軟,眼前發黑,舌根發苦,想強撐著說點什麽,喉嚨卻像被死死卡住,發不出半點聲響,緊接著兩眼一黑,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撲通”一聲摔在地上,揚起一片塵土。周圍土匪先是一愣,旋即爆發出一陣哄笑,那笑聲在大廳裏回蕩,滿是肆意與張狂,小六卻毫無知覺,墜入了無邊黑暗。


    小六悠悠轉醒,發現自己躺在山寨大廳一角,腦袋還昏昏沉沉。身旁的二當家蹺著二郎腿,正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周圍土匪們哄笑成一片,那笑聲刺得小六耳朵生疼。


    小六撐著身子坐起,強壓心頭怒火與驚恐,拱手道:“二當家,您這話可把我砸懵了,我一門心思撲在鐵廠上,自問沒招惹過什麽大人物,還望您指條明路。”二當家把玩著手裏的匕首,寒光閃爍,冷笑道:“哼,有些事自己心裏沒點數?非要我挑明了說,你鐵廠這幾日動靜可不小,攪了旁人的局,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人家能輕易放過你?”


    小六心裏“咯噔”一下,冷汗直冒,腦海飛速運轉,思索到底是哪步出了岔子。他咬咬牙:“二當家,我鐵廠上下都是老實人,隻想本本分分做生意,養活一家老小,要是無意間衝撞了哪位爺,我小六在這給賠不是了,還請您幫忙周旋周旋。”說著,小六掏出準備好的厚厚一遝錢遞過去。


    二當家瞥了一眼,抬手打翻在地,“這點錢就想打發?晚了!上頭那位下了死命令,鐵廠必須關停,你要是識趣,趁早遣散工人,變賣設備,把屁股擦幹淨,也省得大家動手,鬧得難堪。”


    小六攥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滿心不甘:“二當家,那這樣!我繼續開鐵廠,每個月給您分紅,您本事大想想辦法。”二當家翹著二郎腿一隻手摸著胡子正在思考,幾個土匪上前,架起小六就往山寨外拖,二當家說:“慢著。”


    小六被幾個土匪粗暴地架住,胳膊被箍得生疼,卻仍不死心地掙紮著,扭頭望向二當家,眼中滿是急切與哀求。二當家抬手製止了土匪,微微眯起眼,摩挲著下巴那雜亂的胡須,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哼,你小子倒機靈,想出這分紅的招。”


    小六眸中閃過一絲光亮,忙不迭地掙脫開土匪拉扯,整了整衣衫,再次拱手,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顫:“二當家,您手底下兄弟多,開銷肯定也大。我鐵廠雖說剛遭了難,可隻要機器一轉,盈利還是可觀的。往後每個月,我定時把紅利送到山寨,絕不含糊!您保我鐵廠平安,就是救了我們一廠老小的飯碗呐,這份恩情,我小六銘記於心。”


    二當家冷笑一聲,把玩匕首的手卻頓住了:“你算盤打得倒是劈裏啪啦響,可上頭那位也不是吃素的,鐵廠攪了人家布局,想簡簡單單靠分紅就了事,哪有這麽便宜?”小六心一沉,卻咬著牙道:“二當家,您在這山頭跺跺腳,地麵都得顫三顫,隻要您肯出麵周旋,使些手段,哪有擺不平的事兒?往後我小六唯您馬首是瞻,廠裏有啥稀罕物件、緊俏貨,第一個先孝敬您。”


    周遭土匪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目光在小六和二當家之間來回打轉。二當家皺著眉頭,沉思良久,眼裏閃過一絲狡黠:“行,看你小子誠意挺足,我就暫且應下試試。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要是哪天紅利斷了,或者上頭那位又施壓,我可兜不住,你鐵廠還是得完蛋,到時候,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小六如獲大赦,連連點頭,臉上綻出劫後餘生的笑意:“二當家放心!有您這句話,我鐵廠肯定起死回生。我這就回去籌備,盡快把第一筆紅利奉上。”說罷,小六又恭敬地行了個禮,在土匪們虎視眈眈的注視下收拾起鐵廠的證件和資料,快步退出山寨。


    一路上,小六滿心憂慮取代了短暫的欣喜。雖說暫時保住了鐵廠,可背後那神秘勢力依舊如懸頂之劍,不知何時便會落下。回到鐵廠,大哥、二哥焦急迎上來,小六把事兒一講,大哥瞪大眼:“這能靠譜嗎?土匪的話哪能信!”小六歎口氣:“當下也沒別的轍,走一步看一步,咱悄悄攢些家底,再想法子摸清背後主使,爭取徹底擺脫這泥潭。”三人圍坐,對著搖曳燭火,凝重謀劃,鐵廠命運依舊飄搖,前路迷霧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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