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毅是理想主義者,林少瑾也是理想主義者。但,林少瑾是腳踏實地的,客觀辯證的,章毅是站在個人主觀立場的。


    若是按照章毅的路子無限期的走下去,或者說,他真的能走的下去的話,那最終會達成一個什麽樣的社會呢?


    到那時,為了整個文明的生存,一切對個體的尊重將不再存在,人們或許從出生開始就要受到全麵的理工科教育,凡是能拉動生產力的都是有益,凡是不能拉動生產力的,都是無用的。


    沒有文學,沒有藝術,沒有對美的追求和對美好生活的享受。甚至,可能連愛情都沒了,包分配成為了未來人們的唯一選擇,因為愛情無用。


    像這樣的文明,它強大嗎?毫無疑問,它是強大的,世界上任何一個政體能爆發出的生產力都無法與之比擬,它將睥睨天下。


    可,它壓根就實現不了。


    對於22世紀的人來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精神生活的單一和枯竭幾乎是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是22世紀的人,更因為他們是人。除非有什麽邪惡的科學家將全世界的人都改造成隻有理性思考的機器,否則這種文明模式永遠無法在地球人的社會中落實。


    人類需要自由,也需要尊重。自公元前770年百家爭鳴開始,到文藝複興,再到2106年,人類為了實現自由、平等、民主已經鬥爭了幾千年了。


    就像封建時代的人不會願意回到奴隸製時代一樣,2106年的人,是接受不了社會的政體由民主改為專製的。專製製度可以在危難時期快速調動資源人力,但專製製度有局限性。


    它是阻礙人類社會進步的最大障礙,文明的發展需要活躍的思想和創造力,考慮到人類的生理特征,這隻有通過建立一個充分尊重人和人的自由的社會才能做到。


    生存固然重要,但僅靠生存本身並不能保證生存,發展才是生存的最好保障。


    正因如此,林少瑾在讓武安走向正軌後也在逐漸放權給下級行政人員,在近期還準備開始在每個站點設立一名人民代表。


    這些人民代表由每個站點的居民直接選舉產生,今後武安的行政方向將充分考慮到人民代表反饋的群眾意見,這也是核大戰前華夏的基本製度之一。


    (與2020年不同,2106年的人民代表話語權更重。)


    不過,完全民主的社會也不可行,nato,俄聯邦,廢土,威脅人民生存的因素仍舊存在著,林少瑾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帶領武安走到什麽樣的結果。


    這需要經曆一個漫長的實踐和探索的過程才可能為核大戰後的華夏文明找到一個合適的社會製度。


    同樣,這也是林少瑾與章毅最大的不同,章毅是設立一個目標,然後讓所有人打著雞血向那個目標不顧一切地前進。林少瑾是著眼於眼前,在保證一切都穩定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遵循客觀規律走到了那個地方。


    理想主義多美好,喊著讓人熱血沸騰的口號,做著有利於國家社會的事情,為了實現理想社會奮勇前進。


    可實際上呢?林少瑾非常清楚,壓根就不是那麽一回事。當理想主義落入塵埃,到了具體工作的時候,那畫風就瞬間變了,排水管堵了要去通開,夜班的哨兵偷偷打盹又該怎麽處理?


    兩隊拉材料的探險隊到了,是先安排拉廢鋼還是木材?隧道出現了個裂縫,這個裂縫要不要緊?


    列車加固的鋼板究竟應該是10cm還是20cm?隧道的封堵應該用混凝土還是實心鋼?隧道裏到底有沒有安裝電燈的必要?


    有的群眾想要個ktv,有的說要建一個棋牌室,這到底該不該建,建又該先建誰的?什麽是必要的,什麽是不必要的,這些都需要討論。


    在武安的會議室裏,關於這些瑣事的爭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就連會議桌的螺絲都他娘的被這幫老登給拍鬆了。


    考慮到大家都是文明人,吳振華和許德辰等人甚至開創出了上百種委婉的說法用來代替不夠禮貌的“你在教我做事嗎?”


    通常這種情況就要林少瑾出麵,最終再進行拍板。


    這還是隻是不到10萬人的管理,像天空之城那樣的地方,不知道一天到晚能扯出多少雞毛蒜皮的事情,當激情褪去,擺在每個工人麵前的都是一地雞毛,是日複一日的重複勞動。


    理想主義的道路從來就不好走,哪怕是按照“辯證法”去踐行理想主義的林少瑾也走的如此艱難,更何況是章毅。


    他要麵對的不隻是什麽文明和生存這麽簡單的理論問題,還要調和工人與工人之間的矛盾,要照顧俞知國的想法,要讓那30萬人轉換成工人又是一大難點,他還需要分出精力去對付林少瑾,或者是廢土上其他地方的吳少瑾、李少瑾。


    最重要的是他還需要麵臨來自中央的壓力,除非他能把天空之城裝在一艘太空飛船裏發射到半人馬座a星,讓所有人都沒有退路可走,讓他自己沒有任何外力的打擾。


    否則,他真的就走不通這條路。就連章毅自己都明白,他走的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但他並不在乎這些,對於他來說,對錯並不重要,能讓每個人都活著,就是好的。


    能夠在nato、聯邦打過來的時候,擁有強大的生產力打回去,那就是好的。即便這個政權的壽命很短暫,但隻要能在最短的時間裏發展起來,那也是好的。


    “你說的挺有道理,但這似乎和我並沒有什麽關係吧?”張信廣回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章毅的模式還遠遠沒到失控的情況,有中央的存在,無論天空之城怎麽發展,都會有一根精神之線束縛著他們。


    這根線在4月至9月這段時間短暫消失了一段時間,廢土上的種種亂象也來自於此。不過現在它又出現了,按照你的說法,你現在是可以什麽都不需要做的,中央會解決掉這些問題。


    所以,你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咱倆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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