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容景一扯,“撕拉”一聲,輕薄的紙張裂出一道溝壑。


    好歹是宴容景見宣紙之上寫的是自己殿選的策論,才沒有將其撕成兩半,隨手丟棄。


    殿試的考題之中,皇帝讓眾位考生就“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一句對當今的土地製度針砭時弊。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是詩經當中的句子,講的是雨降公田,後及私田。


    再結合當今的井田製,大部分的進士猜想到了皇帝是想加大對公田的管理和稅收的上繳。


    此文出自《大田》,全文講得是四季耕種祭神一事。


    飽讀詩書的宴容景也明白,在殿選上選用此句,是說明了褚天驤對土地一事的重視。


    但是出身寒門的他卻不願以“公田”破題,反而想在“私田”上大做文章。


    宴容景家道中落,農忙時也會脫下文人的長衫去田裏幫農。


    天色還昏沉時,一家人就會走到田裏。


    順著麥杆成片倒下,日頭也緩緩升起。


    家裏人照顧自己,宴容景尚且能在正午時分休息。


    哥哥和父親卻是在農田之間揮汗成雨,一直忙碌到日頭落山。


    可如此勞作辛苦,一場秋雨、一季烈日,便能讓他們一年的辛勞顆粒無收。


    還要去將自己家中僅存的一點糧食充公,去繳滿公家的份額。


    最艱難的一年,原本十指繡花的嫂嫂也隻能去田裏撿那掉落的穀穗過活。


    遠在他縣的嫂子父母前來探望時,甚至將她稱作大姐,詢問自己遠嫁女兒的歸處。


    深知農人艱辛的宴容景在策論中大刀闊斧的提出,要將公田平均分配給農人,歸田於民,甚至連原有的稅收都生生砍去一半。


    宴容景知曉自己的言論太過狂妄。


    可這幾乎是他唯一一次的諫言機會。


    如今他身中進士,入朝為官已是定數。


    可是他又要在那末流小官之位上苦熬多少年,才有這上到天聽的機會?


    農人太苦了,苦到宴容景不願再等候一月一日。


    借著殿選的機會,宴容景將自己的“妄言”盡數揮毫在筆墨之間。


    落筆之時,他長舒一氣。


    雙手隨著狂跳的心髒一起劇烈地顫抖著。


    這雙手,今日為天地立命。


    便是今日殿選無法再進一步,他也絕不後悔。


    可是下一秒,一雙溫熱的手覆在自己的肩上,賀了一聲“好”。


    他本以為的一腔孤勇,竟也是聖心所歸!


    在這之後,便是如夢似幻的金科狀元,位列榜首,一日縱覽長安花。


    直到這張宣紙覆在了他的臉上,才有了幾分窒息的清醒。


    光潔如玉的宣紙上完完整整地謄抄了他的整篇策論,隻在他“均田策”的題目上用一行朱筆寫著幾個蠅頭小字。


    醉酒後的宴容景尚有幾分暈眩,於是抬起了宣紙,借著清冽的月光依稀地辨認著紙上的內容:


    秦遷六宮,名隨地貴。


    這時,一陣晚風拂過,鼓起了宴容景的衣袖。


    假山下的小太監看得心驚,喊了聲“大人小心”。


    激得宴容景一個用力,綿韌的宣紙終是在他的手下裂成了兩半。


    “作孽啊。”


    宴容景趕忙將兩張宣紙對折,妥善地安放在胸前。


    又拍了拍兩下,聽著宣紙摩擦的“沙沙”聲才算安心了幾分。


    宴容景站在假山之巔,環顧一圈,唯見清風明月,卻不見任何人影。


    宴容景拱手,卻又覺得不夠慎重。


    一掀衣袍,宴容景當即跪了下來,麵對這巍巍宮牆朗聲:“今日容景受高人指點,承蒙大恩,無以為報。


    來日若有幸相見,必償此恩。”


    言畢,便在假山之上磕了三個頭。


    大褚建國曆經五代,世代襲承土地的藩王野心漸大,甚至打起了借著義子的名頭開始向褚天驤討要封地的念頭。


    均田策一出,便是要先從那些王臣、富商的手中拿回原本那些不屬於他們的土地。


    今夜之前,他春風得意。


    滿腔抱負被人認可,便是拋頭顱、撒熱血,得罪這滿朝功勳,他也願意為了聖上去拚上一拚。


    可是今夜,有人在這宣紙之上卻寫下了這“孤臣”的破題之法。


    秦遷六宮。


    秦皇一統天下,為了控製社會安寧,秦皇下令將全國各地12萬家富豪遷徙到鹹陽。


    離開關係盤根錯節的故鄉,故鄉閑置的土地便可均分給農人。


    同時,12萬家富豪齊聚首都,一方麵迅速帶動鹹陽的經濟發展。


    另一方麵則是各方相互牽製,更有利於君王的統治。


    可如今是天下安寧,各地藩王如何心甘情願地來到這首都大興城?


    這後半句便是解答——名隨地貴。


    名字會隨著土地名貴起來。


    意思便是要以聲名引誘藩王向這大興城而來。


    可是藩王已是頂天的富貴,又有什麽“聲名”是值得他們不顧一切的呢?


    浮雲遮月。


    宴容景順著小太監的哀求爬下了假山,重赴宴席,心裏卻還在思慮著“名隨地貴”的破題之策。


    晚風送爽,比起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禦花園晚宴。


    那原為冷宮的仙遊宮中倒是一片昏暗,隻在後庭的井邊亮著昏暗的一盞宮燈。


    林涵將手心裏的粉末盡數揮灑了下去,而後又敲了敲井口的青石。


    似是告誡似的說道:“下次莫要如此魯莽。”


    那漆黑的,泛著凜冽波光的井裏“咕嚕”一聲。


    一個漫溢的泡泡破散開來,像是一聲模糊的應答。


    .


    褚天驤從喧鬧的宴席上回到寢殿。


    想著新選拔上來的生員各個未經官場磨礪,即將為己所用,褚天驤便忍不住想要再痛飲三大白。


    好在侍奉他的宮人是眼力高的,推了楚華端來了醒酒湯,照料著褚天驤在寢殿安靜了下來。


    飲酒過盛便會頭痛。


    楚華哄著褚天驤窩在自己的膝上,靜靜地為他按摩穴位。


    “潼兒,那宴容景當真是忠臣、良臣……”


    褚天驤借著酒意,斷斷續續地說起了宴容景均田策的良方。


    楚華靜默不語。


    在上一世,宴容景隻得了三甲。


    身為同進士,又觸及權貴的利益瓜分,宴容景被派遣至了房陵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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