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月光溫柔地照亮著橫濱這片戰爭後幾近凋零的土地,而這間冰冷的地下室卻不在其中。


    這裏狹窄逼仄,就連空氣中似乎都散發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陳舊黴味。牆壁粗糙不平,用來關押的鐵柵欄倒是很有一番被保養過的質感。幾盞昏暗的燈泡在角落裏殷勤工作著,但是發出的光線依舊不足以照亮四周的陰影。


    牧野白站在一旁,眯起眼,要很努力才能辨認出那個昏暗角落裏的孩子正是她此行的目標——中島敦。饑餓與虛弱幾乎讓他看起來更像是個影子,而非活生生的人。


    她看了一眼敦,想要開口,織田作之助的手卻突然搭在她肩上,輕而迅速地把她拉進旁邊的儲物櫃裏。


    牧野白知道織田作的異能力能夠幫他看到五秒以後的未來,因此沒有任何反抗。


    幸好這裏的儲物櫃是戰時配置,空間倒還算足夠,但空氣依舊悶熱,讓牧野白不得不屏住呼吸,盡量保持冷靜。黑暗中,牧野白耳邊隻能聽到自己完全控製不住的急促心跳聲和織田作幾不可聞的呼吸。倉促之間,她從縫隙中望了一眼依舊抱著膝蓋蜷縮著的敦。


    中島敦已經被關在地下室很多天,他不清楚為什麽自己被突然關在了這個地方。


    而之前一直和藹的院長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打他罵他,還不讓他吃東西。


    即使給他食物,也隻有很少的一點。


    院長說他總有一天會傷害別人,但中島敦對此毫無印象。他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麽錯事,甚至連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裏都無法理解。


    他回想著院長那些讓他不安的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轉向一側,朝牧野白和織田作之助藏身的方向望去。


    中島敦的視力很好,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事物。因此他能很清楚地看到之前牧野白和織田作之助的動作。


    而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敦下意識地低頭將自己蜷縮得更緊,仿佛腳步聲的每一步都重重踩在他心上。


    是院長。


    躲在櫃子裏的牧野白心中默念。


    同時慶幸他們在下來之前有注意將門關上,否則他們的躲藏無疑會暴露,並引來更多的麻煩。


    即使有預設過相應的解決方案,但牧野白現階段還是想要低調一點。


    同樣在心裏默念“院長”的中島敦則全然沒有牧野白的冷靜,他控製不住地屏住呼吸。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院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的眼神冰冷而嚴厲,看向中島敦的視線中仿佛沒有一絲感情。


    “敦!”院長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


    敦嚇得身體一顫,整個人縮成一團。


    僅僅隻是聽到這個聲音,就讓他覺得仿佛有沉重的枷鎖緊緊地箍在自己的脖子上,讓他無法喘息。


    “你在哭什麽?”院長厲聲質問,語氣中滿是斥責,“我說過很多次,控製住你自己,不要傷害任何人。”


    “我……”中島敦開口,卻隻從喉嚨中艱難地擠出一個字。


    然而院長似乎並不在乎他的解釋,隨手扔了一塊麵包進去就轉身離開。


    中島敦拖著沉重的腳鐐,驚喜地撿起地上的麵包狼吞虎咽地塞進嘴裏。


    他甚至已經忘記院長剛剛帶來的恐懼,身後仿佛有小花花冒出來。


    聽到院長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牧野白這才鬆了一口氣。她從藏身之處走出來,瞥了一眼開心吃飯的敦,眼中帶著幾分複雜的情緒。


    “你們是誰?新來的?”


    中島敦在看到織田作之助的時候有些害怕,他總感覺這個人很危險。


    可是牧野白就像這院裏的每一個孤兒那樣,瘦瘦小小還穿著不合身的衣服。


    他就不那麽害怕了,隻以為他們是新來的小孩。


    牧野白沒忍住笑了一下,她並沒有嘲笑中島敦的意思,隻是想到織田作以後明明會變得很顯老,22歲就一副大叔的樣子,現在卻被敦誤以為是和他一樣的孩子,這種反差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想笑。


    牧野白的笑聲讓敏感的敦意識到自己猜錯了,再次開口,帶著幾分不安和警覺,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是誰?”


    牧野白緩緩蹲下身來,朝著敦溫和地笑了笑。


    “我叫牧野白,他是織田作之助。”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織田作,後者隻是微微點頭,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就好像剛才在網絡上大搞神秘主義的d沒有說出她的名字一樣。


    中島敦皺起眉頭,他的視線再次在織田作身上徘徊,不由得將自己縮得更緊了一些。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鎖鏈束縛的雙腳,又瞥了一眼麵前的兩人,最終低聲問道:“你們……為什麽會來這裏?”


    “我們是來帶你走的。”牧野白輕聲說道,語氣卻帶著一絲篤定。


    敦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帶我走?”他喃喃重複了一遍,隨後搖了搖頭,“不……我不能走……”


    牧野白皺了皺眉頭,不明白他為什麽拒絕,明明在這裏他隻會受到更多的傷害。


    “為什麽?你不想離開這裏嗎?”她試探性地問道。


    “不是……”敦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蠅,“我……我會傷害別人。”


    聽到這話,牧野白微微一怔,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孩子,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


    中島敦的情況她再清楚不過,無法控製的異能力會讓他在毫無意識地情況下變成會傷人的老虎。如果不是武裝偵探社的社長擁有可以幫助下屬控製能力的異能,中島敦或許真的會如同院長說的那樣傷害他人。


    但是,既然已經知道一道題目的正確答案,牧野白一點彎路都不想走。


    “不,你不會傷害別人。”牧野白語氣平淡卻透著篤定。


    敦抬起頭,看著她,眼中帶著迷茫和痛苦。“可是院長說,我的存在就是危險的……如果我離開這裏,我會傷害其他人。”他說到這裏,聲音已經開始顫抖。


    “院長說的未必是對的。”牧野白輕聲說道,“你不會傷害任何人。而且——”她頓了頓,指向織田作,“即便你真有危險,還有他在。他很強,不會讓任何人受傷。”


    聽到這話,敦轉過頭,看了織田作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動搖。


    織田作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頭,算是默認了牧野白的話。


    敦咬了咬唇,顯然心動了,但他還是猶豫不決。


    “我……我沒錢。”他又低聲說道。


    牧野白輕輕歎了口氣,眼中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錢不是問題。”


    她再次指向身邊的織田作:“你知道嗎?光是今晚給他的任務金就有1000萬。”


    中島敦雖然對錢還沒有什麽概念,但也清楚這是一筆很大的數字。


    他再次沉默,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中島敦知道牧野白的意思,但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我……我沒有身份……”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而無力,“院長說,我沒有身份,離開這裏根本無法生存。”


    牧野白沒有絲毫的不耐煩,輕聲回答道:“身份也是可以解決的。隻要你願意跟我們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敦的臉色有些掙紮,他內心的恐懼與渴望不斷交織,最終讓他陷入了無盡的糾結之中。


    他的確想離開這裏,但是這樣兩個陌生人突然偷偷摸摸地闖進來,怎麽看都不像是好人。


    看出敦還想要拒絕,牧野白突然站起身,想要直接來一出“強搶民男”算了。


    身側的織田作之助卻沒等她開口就掏出腰後別著的手槍,直接對準門鎖。


    牧野白也不驚訝,預言係嘛。


    “哢噠——”一聲脆響,子彈準確地擊中了門鎖,伴隨著金屬的碎裂聲,門緩緩地打開。


    中島敦愣在原地,眼中滿是震驚。他完全沒有料到他們會這麽做。


    那可是槍!這兩個絕對不是什麽好人吧!


    牧野白看著他愣住的樣子,很想模仿反派發出桀桀的笑聲,但是怕嚇到孩子,還是保持溫柔地說道:“走吧,我們不會傷害你。”


    織田作已經走上前,一把抓住敦的胳膊,兩槍打斷了鎖鏈最薄弱的連接處,然後毫不費力地將他整個人抗在肩上。


    敦嚇得大叫了一聲,但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竟然並沒有感到多少不安,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可能是因為牧野白的語氣過於溫柔,又或許是他覺得像織田作這麽厲害的人想要傷害他不會這麽迂回。


    三人迅速離開地下室,穿過黑暗的院落。牧野白走在最前麵,織田作扛著敦緊隨其後。


    很快,他們來到之前停在孤兒院外的車旁。


    “上車。”牧野白邊說邊拉開車門。


    織田作將敦放進後座,自己坐到駕駛位上。車子緩緩發動,離開了這片充滿陰影的地方。


    一路上,敦都顯得有些恍惚,他沒搞明白今晚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未來會麵對什麽。但是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比起不安,更多的是輕鬆。


    或許是因為在他心裏,沒有什麽比那處陰暗的地牢更恐怖。


    車子行駛了一段時間,終於在某個預定的地點停下。牧野白坐在副駕駛,一點下車的打算都沒有。


    織田作之助雙手放在方向盤上,語氣平淡:“任務結束,我該走了。”


    牧野白轉過頭,盯著織田作的臉:“我想要長期雇傭你,可以嗎?”


    織田作之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她:“這次任務,你的目標也包括我,對嗎?”


    織田作之助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他能夠完美地完成所有任務,靠的當然不僅僅是異能力。


    今晚牧野白的表現太過明顯,甚至可以說毫無掩藏。會對他的很多判斷和做法沒有一絲質疑,又對他這樣一個隨身帶著武器的危險分子信任異常。


    她大概不僅僅查過他的資料,連他如今的“不殺”都了解地清清楚楚。


    這就是暗網上排名第一的黑客嗎?


    並不知道牧野白對他的了解幾乎全部來自於動漫,織田作之助在此時對黑客這個職業產生了深深的誤解。


    果然,牧野白一開口就直擊織田作之助的內心。


    “我不會給你安排任何‘殺人’的任務,月薪100萬。”


    “可以。”


    還想著怎麽說服織田作的牧野白突然聽到這樣幹脆利落的回答,整個人都驚了。


    她難以置信地想,這麽簡單就答應了?


    但織田作之助覺得自己沒有什麽拒絕的必要。


    本來他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就那樣,接委托,殺人,最後像其他同行一樣在某個任務裏不知名的死去。


    直到四年前,他被委托人設局陷害,最後被一名送信員和一個武士送進監獄。


    在那裏,他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他人的關懷。那一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作為''人''的存在,仿佛身上有了真實的重量和意義


    出獄後,織田作之助貧瘠的人生裏頭一遭在任務外的時間去了書店。


    他看到了一本書,寫的是一名殺手的故事。


    可惜,那本書沒有結局。


    那名將書遞給他的紳士對他說,或許他可以自己為這本書寫下一個結局。


    可是雙手沾滿血腥的人,怎麽可能寫出那樣動人的文字呢?


    所以他在內心為自己設下“不殺”的束縛。


    這份雇傭既能夠滿足他獨特的需求,價格又合適,織田作之助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牧野白雖然不清楚原因,但是對她來說織田作答應就萬事大吉。


    順利完成今晚所有既定目標,成功拐走兩人,牧野白告訴織田作安全屋的位置時,語氣都忍不住上揚。


    車子再次發動,駛向了夜色中的橫濱。後座上的中島敦安靜聽完兩人的交談,依舊沉默著,但此時他的心中,似乎有了一絲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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