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吉了為何將思緒由受賞發散至尚不存在的女兒?


    蓋因自正月起,除開她受賞,都城貴婦人間熱議最多乃是適齡“女兒們”的婚姻大事。


    今歲又是四年一期的采選之年,且這回專是為太子采選,太子至今無子也並未立妃,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都城適齡貴女家中,若是有意女兒入宮,自得顧著打點籌劃;若是無意女兒入宮,未免生出不喜事,在八月采選前最好是定下親事或完婚。


    總之,不管有意無意,婚姻之事都是今歲適齡女兒們的最大之事。


    這樣的女兒,宗氏有好些:三侯府上的宗歆與宗韞,幾位關內侯府上的五位女兒,還有宗氏旁係的數位女兒。


    宗歆婚事早由平陽侯定下,五月就將完婚;宗韞八月入宮也是既定之事。她們二人的婚姻,吉了無意也無權幹涉。


    而其餘宗氏女的婚姻,吉了這個宗氏適婦,不得不關照留意,於人情、於世理都得如此。


    應宗族幫扶之意,應親眷相請之情,吉了提前卷入了數位女兒的婚姻之中。


    她不至痛苦,不至不喜,也不至無動於衷。


    在與母親們、女兒們交際相談後,在知曉她們所思所想後,吉了如何能不想及未來的女兒?


    她感受最深,便是她的女兒必須得有不同的人生。


    世間大多女子的人生趨於同一,而同一又導致她們的所思所想也趨近。


    吉了畏懼這樣的同一與趨近,甚至勝於畏懼女兒們沒有權力。


    雖兩份畏懼牽連太深,早已互為表裏。


    ……


    二月,臨近驚蟄,天氣漸暖,春雷萌動,雨水漸豐。


    世間人隨著世間萬物始複蘇,農戶們春耕始忙,富戶權貴們結伴郊遊始盛行。


    驚蟄至,郊外桃花次第盛放,貴婦人們便借此時節接連辦了幾回“尋春會”。


    此春,既指桃花之春,也指男女情意之春。


    與往年相比,今歲的尋春會可堪稱盛會,參與其中的少男少女是尤其多。


    以吉了的性情,再是盛會也與她無關,她本無意參與。


    奈何,外有貴婦人相邀,內有宗氏婦遊說,為著宗氏女兒們,吉了便就去了一回。


    為何是為宗氏女兒們?


    因她明知,貴婦人相邀,一是為與她交好,二更是為借她觀見宗壽待宗氏旁係的態度,以此判斷宗氏旁係女兒們是否與家中兒郎當對。


    若意圖隻有一,任宗氏婦再是從中遊說勸說,吉了也會拒,可有意圖二,她就沒有拒絕。


    雖其中各有各的謀劃,貴婦人有,宗氏婦有,宗氏女也不能說沒有,但她們的謀劃在吉了眼中是再小不過的一件事。


    宗氏旁係今後得仰宗壽鼻息生存,旁係外嫁的女兒們更是如此,這些女兒們為謀求更好的姻緣,借助宗壽借助她,吉了都以為是可。


    歸咎到底,她憐惜這些女兒們,她們再是謀劃也不過是謀一段好姻緣。


    而她,因著身份,輕易可以成全。


    吉了不無諷刺地想,以她如今身份的尊貴與隨手為之的輕易,是否加劇了這些女兒們對婚姻的期盼以及因夫而貴的期盼?是否加劇了她們對人生走向的堅定?


    又是否使她們以為,僅有一條路的人生並不可怖,未來等待她們的是喜而不是悲?若最終是悲,是否僅僅怨怪自己所嫁非人?


    答案,其實不言自明。


    即使吉了願意成全,她也知曉,導向的結果不會是她所求欲求。


    隻,宗氏女兒們的人生到底屬於她們自身,無論何種結果最終都是本人承受,她的所求欲求不必牽連她們。


    吉了有時覺自己冷情,她實則是在旁觀宗氏女兒們的人生,願意給予助力,卻不願意介入太深。


    她待她們,實則沒有自心底深處生出的關愛,有的是淺薄的關懷,是以,她能夠冷靜、坦然地接受她們或將經曆的一切。


    世間的人過分多,她的愛過分吝嗇。


    ……


    三月,因著尋春會的順利,都城大媒們日漸忙碌,不斷奔走在各門各戶說親。


    宗氏自然少不了大媒登門,都城多的是欲與宗氏結親的人家,三侯府的女兒高攀不能,“得寵”的旁係女兒們便是他們攀附宗氏的有效途徑。


    這些人家不乏高門貴戶,家中兒郎也多有才俊,旁係女兒們其實能從中尋著世俗意義的良配。


    於是,雙方合意下,又是幾番往來,數位宗氏女兒們相繼定下了屬意的人家。


    不過,正式定親得稍待,待宗歆行完笄禮,待宗歆完婚。


    平陽侯極其重視宗歆的婚事,旁係女兒們如何也不敢越過宗歆,搶在她前大辦喜事。


    聽上去,好似宗歆極其受寵。


    宗歆本人就是這般以為,她以為她的祖父極其疼愛自己。


    因為祖父為她擇選的夫婿,家世才貌性情皆是貼合她心意生長,她喜歡得不行。


    但她不知,她的夫婿更是合宗壽心意。


    此一夫婿,名蕭逢時,前任大司徒長孫,出自關東望族,完完全全是平陽侯為宗壽選定的助力。


    更確切地說,此一夫婿的家族才是宗壽親自為自己選定的助力,蕭逢時恰好是此家族的長孫,又恰好合了宗歆心意。


    於宗氏、蕭氏這般的家族,兒女婚姻重不在兒女,重在家族互為助力,兩族是心照不宣地聯姻。


    按理,宗歆生長在平陽侯府,父無能母謹慎,她不至不懂何為家族,不至不懂家族聯姻是何意味。


    許是以為祖父待她不同,許又是年尚幼會被情愛衝昏頭腦,她天真相信與蕭逢時的聯姻是基於情愛,天真以為家族與情愛她二者兼得。


    幸運的是,她畢竟是平陽侯最幼的孫女,的確可以有些不同,宗氏與蕭氏諸人,尤其識趣的蕭逢時,默契得沒有戳破她的天真。


    吉了將種種看入眼中,不禁想,生長在大家族的女兒,究竟是天真些好,還是知事些好;糊塗些好,還是聰明些好?


    天真糊塗如宗歆,知事聰明如宗韞,二人出自同一家族,婚嫁皆是為了壯大、穩固家族權勢,吉了分辨不出二人的人生孰好孰不好。


    所以,哪裏關乎家族的女兒聰明糊塗天真知事呢?不過是關乎家族如何對待女兒罷了。


    吉了大發狂言,女兒困在家族中,困在給定的人生中,沒有孰好孰不好,通通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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