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三四個月過去,李家竟漸次平靜下來。幼蓉閑著無事,暗中思量起來,也有幾分感慨:若是母親並姐姐不生事,家裏真真是一派太平。可歎先前何等祥和,母親卻半分也不顧忌,生生讓父親生了厭煩之心,如今便是回轉一二,到底是嫌隙已生,哪裏能如早前一般的?


    她想到這裏,不免歎息了一聲,伸手將那窗牖推開,往外麵瞧了一回。她所在的院子喚作涵青館,原也是一處絕妙之地,春有桃花,夏有芙蕖,秋有金菊,冬有梅花,四時景象按著高低遠近,布置的精細之極。且又有梧桐山石溪泉板橋,更有移步換景之感。雖說比不得芳菲館那一大處的景致,也算的是玲瓏精巧的布局了。


    此時,幼蓉抬頭一看,就見著略遠處十數株紅梅正是吐豔,映著那枝椏,好不精神,細細嗅聞後更有一股清香悠然隨風撲來。她不免讚了一聲,忽而又想起另外一個人,登時臉頰一紅,喟然歎道:“這胭脂梅雖好,可日日瞧著,也透著俗豔,卻不如綠萼梅清絕。”


    邊上的文鴛聽得這話,由不得微微皺了皺眉頭,暗暗思量著:這幾個月,女郎越發的奇怪了,原是喜紅妝的,色色東西,雖說不是大紅大紫的,但也多是鮮亮的,不知道怎麽的,現今卻是一發得愛素色,特特是那青綠之色,每日裏穿戴的,覺少不得這麽一樣顏色。不是那簪子擇了青綠玉簪,便是帕子選了秋香綠,抑或是豆綠絲絛,天青色耳墜,還令人備下幾件淺青色竹葉紋衫子,淺綠細褶裙等等,不一而足。這些倒還罷了,可她如今瞧著繁花,就說豔麗俗氣,不如青鬆綠樹竹林之俊秀。每每的,還有幾分悵然若失之態。


    雖說文鴛也是未出閣的女孩兒,可到底比幼蓉大了兩歲,又是下人,聽到見到的事兒也比幼蓉更多些,她思量了幾個月,又是暗暗看著,倒是猜出三五分來:隻怕自家女郎心中有了個人影子,隻是素來家教嚴謹,人也端莊,這般事兒絕對開不得口的。


    這麽一來,她這個做丫鬟的,也自然隻得閉嘴不言,仔細服侍便是。不過十數日瞧著,自家女郎越發的倦怠慵懶,眉眼之間似有愁絲鬱結,又有些不勝之態。文鴛日日瞧著,也是一日比一日懸心,今日聽得幼蓉瞧著素來喜歡的紅梅也是俗豔起來,文鴛心下一個咯噔,忙就是探過身來,一麵伸出手將窗牖關閉,一麵嗔怪著道:“您的身子才是好了些,又是吹風,也不怕再受了風寒。既說著那胭脂梅不好,那就去馨予小娘子那裏瞧一瞧綠萼梅,滿府上下,也就唯獨那裏載了幾株,如今隻怕正是鮮亮著呢。”


    “大姐如今也是十分忙碌,何必過去打攪。”幼蓉聽得手指頭微微一顫,又是無聲無息地歎了一口氣,口中卻是說得十分隨意,道:“這嫁衣鋪蓋,帳幔衣衫,都是精細活兒,偏生我也幫不得什麽,隻攬了一件帳幔的活兒,再也忙不得旁的了。”


    “這帳幔鋪蓋,最是精細不過的。鋪蓋與嫁衣須得馨予小娘子親自做的,您攬下這帳幔,也是極大的活兒了。況且,還得預備著幼蘭小娘子那裏呢。”文鴛聽得微微一笑,勸了兩三句,又看著幼蓉神情依舊,心中也有幾分焦急,思量來去後,便特特笑了笑,道:“隻是我瞧著,馨予小娘子定下的沈家雖好,卻還不如羅家。當初羅家那裏可有幾分準數了的,就算羅家也有不足,也可挑個更妥當的。到底,沈家如今的當家主母,可是白夫人呢,並非是沈公子的嫡親母親。這男子不似女子,旁的也就算了,就怕小娘子嫁過去,可得受些磋磨。”


    “如何不是呢。”幼蓉沉默了半晌,才是點了點頭,麵上的些許慵懶之色卻是盡數消去了,反倒有幾分板著臉的模樣,口中的話也透著些含糊:“隻不過這般也是天命注定,半點由不得人呢。先前已是有了那麽一樁事兒,哪怕並非十分打緊的,可到底有些妨礙,那沈家便有些不足,可比之江家又有什麽地方不好的?我瞧著,說不得也算是緣分所致呢。”


    文鴛深知幼蓉的,瞧著她這麽一通話,卻半點不提羅家,心中的猜測更是穩當了幾分,當下口中也是胡亂應著話,她心中卻是轉了七八個彎,暗暗有了些主意。


    幼蓉依舊是渾然不覺的,隻歎著道:“若是二姐也能如大姐一般,嫁入那樣的人家,我還擔心什麽?如今我瞧著她,雖說不如先前一般的糊塗昏聵,可到底還有幾分迷瞪,日後若是為江家所欺,那可怎麽辦!”


    說到這裏,幼蓉又是歎了兩聲,竟又是坐在那裏思量起來。文鴛瞧著,也不深勸,自己悄悄地退下去,又是吩咐了邊上的兩個大丫鬟幾句話,說著自己去院子裏折一枝花兒來,便收綴一二,往馨予所在的芳菲館而去。


    此時的馨予正是在做著嫁衣。極其鮮亮的大紅錦緞,略略剪裁後,便是描紅,再在上麵用金色絲線細細繡上各色吉祥圖案。馨予此時做的是袖子,上麵用如意雲紋繡了邊兒,而後添上了如意百福的花紋,她此時正是再做著蝙蝠。一時間,繡完了最後幾針,她便揉了揉脖子,站起身來走動了兩下,又是推窗看了看遠處,才是笑著道:“你們也是起身活絡活絡,總是坐著也是血脈不暢,竟要熬出病來呢。橫豎這時日也長著呢,慢慢地細作,也就是了。”


    青鶯幾個人聽得這話,也都是一笑,或是說著做好最後幾針,或是起身略略走動,或是與馨予倒了一盞茶送過去,不一而足。正是說笑的時候,外麵卻有通報,說著文鴛來了。


    馨予聽的微微一愣,倒是有幾分奇怪,這些日子她這裏也是忙碌的很,且如今也是快用午飯的時候了,文鴛此時過來,卻是與往日不同。不過,到底文鴛是幼蓉身邊最倚重的丫鬟,等閑的時候都是須臾不離身的,聽的是她過來,馨予也不能怠慢了,便笑著令請進來說話,又是看了青鶯幾個人一眼,示意她們退下去。


    青鶯等人也是明白,相互笑了笑,便都是退到外麵去,倒是正巧與文鴛撞了個麵兒,她瞧著如此,心中越發得覺得自己所想的不差——馨予小娘子可是個精細人,不比幼蘭小娘子,竟是莽撞無知的。如今幼蓉小娘子的事兒,也隻得與馨予小娘子說一聲兒,再是這麽折騰下去,隻怕自家小娘子的身子受不住。不過幾個月,衣衫便是寬裕了許多,再過幾個月豈不是要痩脫了形?


    由此,雖說是事關緊要,但文鴛想著幼蓉素日的性情,知道她必定不會吐露半個字的,隻能自個熬著。如此熬了幾個月,再也熬不得幾個月了,竟還是打探打探馨予小娘子,若是使得,讓她也露出些風聲來,請老爺做主,這才是緊要的。


    想著這般,文鴛神色更是謹慎端莊了三五分,當下瞧著馨予正是抬頭看向自己,又是笑著讓自己坐下來說話,又是打量著自己,神情舉動,言談行止,真真是讓人喜歡,她便咬了咬牙,也不敢坐下來,隻走進了幾步,湊過來低聲道:“小娘子,如今這番事情,奴婢也不敢多說的,就是我們小娘子也是在心地煎熬著,半個字也不敢吐露出來。可是,這幾個月熬得她身子瘦削了許多,精神也是頹靡,更添了許多心事。如此下去,怎麽是個頭。奴婢也是自小服侍的,心疼得很,也是陪著熬了幾個月,終究忍耐不得,隻得上您這裏討個主意……”


    “你這話……”馨予聽得這一番話頗有幾分深意,她心中思量一二,臉色也是變了,當即眉頭緊鎖,斥道:“這說的什麽話!三妹妹素日裏安靜,你如何傳……”這話才是說到一半,她看著文鴛隻是麵帶苦笑,目光裏透出焦灼來,當下也說不下去了。


    文鴛瞧著,心中更是明白了三分,當下便道:“若是以前,奴婢斷然不敢露出半個字的。自打幼蘭小娘子的事兒出來,我們小娘子便是一發得留心非禮勿言,非禮勿視。可越是如此,她這幾個月的行事越發的古怪,雖說奴婢隻是猜測,可這麽熬下去,女郎總也不說話的,也不是個常法,可得熬壞了身子骨的。”


    “我原想著,是三妹妹身量高了,不免有些瘦弱下來,且冬日裏穿戴更厚重,也瞧不大出來,竟不知道是這麽一個緣故……”馨予沉默了半晌,才是慢慢說出一句話來:“罷了,這事兒我也知道了,隻是我做不得這個主,竟要與父親說一聲兒才是。到底婚姻之事,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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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如此。”文鴛聽得心中一陣舒暢,麵上也是露出些喜色來,她這一趟,便是求的這個,旁的什麽都不如這個緊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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