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理由,自是分甲授官完了,邀請十來個有些前途或者關係好的同科聚一聚,畢竟再過些日子,小部分的進士可得天南地北分開了。對於這個理由,張氏自無別話,又想著能從中挑出一兩個合宜的人選與綺玉文柔做夫婿的,不但笑著吩咐下人好生準備,甚至還為此多買了兩戶人家,以防人手不足。


    江文瀚見著家中細細準備,沒個三兩日便是齊全了,越發得高興,也沒在意母親張氏打聽進士如何,隻一心一意與各處發了帖子,其中便是有蘇敏、史可源、萬立鵬、上官斌等平素交好的同窗舊友,也有杜衡、沈維、洛晟這等名利前茅的,還有馮籍、盧廷玉等猶猶豫豫間邀請的。


    隻是他下了帖子,又是這麽個名次,一幹人等自然也得應酬一二,紛紛應下了這件事不提。而另外的李馨,聽得這個信兒後,琢磨了兩日,也是漸漸拿準了主意。


    先前那馮籍,在原主的記憶裏頭,原也算的君子兩字,又是大家出身,雖然與江文瀚交好這件事讓人還是犯嘀咕。但是想著先前江文瀚那一套套的道理……還真是說不準到底是臭味相投,還是一時誤交匪類。但是明顯江文瀚仿佛與他也沒到那等知己的份上,隻是往來比較多一點而已。


    再者,自己這裏,也著實沒有別的更可靠的人選了。多兒雖好,卻是小姑娘,不可能拿著錢買房子什麽的,而她的家人卻與自己原是關係平平,聽著往日的風聲,那也並不是什麽很能靠得住的,加之又是張氏手下的仆從,著實拿不準他們知道了後會是怎麽做。


    且那馮籍,當初看著言談舉動,也是看著頗為溫文而富有同情心的,又是富貴人家出身,如今高中探花,有財有勢,自己並無什麽可讓他貪圖的地方不說,就是孤身在外,若是能托庇一二,免了外頭某些無賴小吏之類的騷擾,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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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想到最後,李馨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起來,心底更有幾分慚愧與臉紅——馮籍與自己素未平生,算得上時陌生人,不過說過幾句話,有個一麵之緣罷了,平白的求人家這個那個,非親非故的,真的是有些難以張口。


    可若是不這麽做,自己落在這個江家人的手心裏頭,要你死就死,要你生就生,當真是任其魚肉,她不免又覺得肝膽發顫,丟了小命什麽的雖然不至於,可是落個生不如死,卻是極有可能的。再想一想古代話本之類裏的女性……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李馨麵上露出無奈的神情,在古代啊,女人就是悲劇的代名詞,對於平常的女人是如此,對於自己現在這種孤女,更是如此。都這個時候了,還想什麽廉恥不廉恥,羞愧不羞愧,先是賭一把吧。再說,也指不定會如何呢。


    揣著這些心思,李馨熬到了宴席那日,聽到外麵喧囂聲漸起,她便悄悄地喚了多兒過來,如此這般地托付她幾句話。


    多兒聽得是與這便赴宴的進士說的話,又是先前曾是見過幾麵的馮家小郎君,心裏便有幾分奇怪:“馨娘怎麽想著尋了馮小郎君問事兒?他與大郎交好,可也沒到那份上。”


    “原是想問一問那件事兒。”李馨歎了一口氣,將自己的心思說與多兒聽。自然,她也不會提多兒的家人如何,隻是道:“我雖說無甚錢財,但前番得了幾樣首飾,將前頭的首飾全賣了,再添一點銀錢,倒也是足夠了的。可是到了外頭,我一個孤女,旁人看著甚是好欺負的,若是能托庇馮小郎君,使得外頭的人心裏存個忌諱。日後針黹女紅的度日,倒還能過得去,也算是有個家了。”


    “這倒也是。”多兒聽得心底一酸,眼圈登時一紅,卻又怕勾得李馨傷心,隻低下臉道:“這世道可是說不準的呢。你又生得好,又是這麽個性情,還有許多能幹,這麽個沒倚靠的小娘子,外麵的人豈有不動心思的。馮小郎君原是大家子出身,看著性情也是溫和的,能托著他幫襯一二,最好能尋到他邊上的屋子裏住下,也不貪圖他別個,總也是好的。”


    說完這話,聽得外頭喧囂更勝,多兒隻怕尋不到機會說話,隻與李馨說了兩句,便忙就是跑到那邊兒尋人不提。


    李馨心裏一陣溫暖,覺得那些為難與糾結也少了幾分。當下,稍稍收拾一二,她忙是到了先前曾是與馮籍說話過的那處院子走去。今番宴席,原是在東邊的。這處院落在西邊的偏僻地方,繞過兩處小院子,又是跨過一座小橋,李馨隻覺得喧囂漸去,抬頭看去,一輪圓月初上樹梢頭,黃暈暈得如同一個鴨蛋黃兒,透著濕潤而柔軟的質感。


    今天的風淡淡的,輕輕的,從那清淩淩的水邊,悉索索的樹梢,帶著些許土腥微的青草地上掠過,很是清新,李馨眯著眼,提著那一盞搖搖晃晃的小小燈籠,看著周圍灰黑色的各種形狀變化,心底一緊,便低下頭加快了腳步往那院子走去。


    待得到了地方,她才是鬆了一口氣,將燈籠掛在邊上的樹梢上,就是感覺到一片片冰涼的杏花花瓣紛紛落了下來,抬頭看去,暈黃的燈光下,那一樹的杏花半明半暗,原本輕紅淡粉的花瓣竟透著些淺白的味道,如同年前的新雪,隨著清風簌簌而下。


    “現在已是落花堆雪了,沒得兩日,便是要綠葉成蔭子滿枝。再過幾個月,就是秋天了。”李馨看著這一樹花比之先前稀疏了些,心裏一動,腦中由不得閃過些如同花落人亡之類的詩詞,又是有些感傷自己現在的處境,頓生幾分哀愁悵惘,歎息一聲,由不得低聲道。


    “花是如此,人亦如斯。物是人非事事休,女郎何必如此滋滋於心。”就在李馨低歎的時候,邊上忽而有人開口回道。隻那聲音,竟不像是那馮籍的。李馨猛然一怔,卻也沒有咋咋呼呼的,一麵暗中思量,一麵緩緩轉過身抬眼看去。隻見隔著十來步,正是站著一個俊美軒昂的青衣男子。


    修眉入鬢,鳳眸微挑,薄薄的唇正是微微抿著,來人靜靜站在那裏,如同海邊涯石般沉澱出靜謐而幽深的氣息。這並不是旁人,正是前番與李馨四目相對過的沈維。


    他看著正是盯著自己不言不語的李馨,見著她神色之間頗有幾分警惕,便灑然一笑,輕聲道:“子集原是想要過來,隻是被江文瀚絆住腳,竟不得脫身,又擔心女郎在這裏久候,或有不妥,便托了我過來。如有什麽事,某必會一一轉達。”


    李馨看著這個俊美的年輕男子,唇角不由得露出些苦笑來。就是那馮籍,自己這話都有些說不出口,何況這個人,自己連著名字也是不清楚的。隻是這件事著實性命交關,她沉默半晌,還是忍了那些羞愧等等的情緒,垂下頭來,低聲道:“妾身李氏,木子李,名馨,香草芳馨之馨。”


    “沈維。”沈維淡淡的回話,看著李馨那已經漸漸沉靜下來的眸子,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女子不同尋常,隻是身份所限,不能多說什麽,他心下竟莫名地生出幾分可惜來。


    李馨見著他並無多少神色變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是咬了咬牙,壓住心裏頭翻湧的複雜情緒,強自鎮靜著道:“沈公子既是馮小郎君托付之人,妾自也是信您的。隻是這件事,若是說出來,著實慚愧——妾想托馮小郎君與妾身尋一處兩百銀左右的小院落,若是可以,略略托庇自己安生度日。”她說到後頭,有些語不達意,神色間也露出幾分羞慚。


    “這是從何說來?”沈維沒想到李馨不但直言相告,並且說的是這麽一件事,當下也是一陣愕然。但看著李馨麵龐漲紅,十分羞愧,卻還是抬頭看著自己,頗有幾分企望的樣子,他略一想,也是明白幾分了,當下心底對那江文瀚更是看低了些——當初林中所說,他卻是一分也沒聽進去?還迫得這位女郎如此!這般貪圖名聲,又好權勢的,著實可憎!


    李馨將自己與江文瀚的事匆匆帶過,橫豎馮籍讓沈維過來,大約也是說過一兩句這件事的,她自然含糊過去了。而將張氏為自己尋親一事連著自己身世詳略得當地說了一番,這才又屈膝一禮,低聲道:“原也是妾身小人肚腸,生怕、生怕忽而間人情翻覆,再無安生清白之日,方動了那樣的心思。妾雖無才幹,卻也能憑著針黹女紅度日,並不想真的、真的就……”


    “原是情理之中。”沈維自然也聽得明白,曉得李馨擔心的地方,他看著眼前站著的單薄女子,花樹之下,燈火之側,沉靜溫柔,恍若江家的欺淩與算計都是一陣清風。心底由不得生出些許異樣心思,隻覺得看著這位女郎移不開眼,半晌,他才是道:“這件事,子集必定會應下。女郎莫要擔心,隻是你身在內宅之中,可有信任之人?又如何通信?”


    “以今日為記,每五日為期,我總請先前過去通信的多兒,著青衣,在後麵裕圓樓對麵的大榕樹下等著來信。”李馨低聲說著,又是問了他們大約什麽時辰合宜過來,半晌才是定了下來。


    兩人說完這話,卻是再無旁的話可說,相互對視半晌,沈維便低聲道:“女郎善自珍重,前路未定,猶有可期。某先請告辭了。”


    李馨聽得這話,嘴角微微一抽,覺得這人先前說話還平平實實的,幹淨明白,怎麽這一會子的功夫就拽起文來。當下有時有些囧,又是覺得自己這會子還想著這些東西,也著實有些……


    腦中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她麵上卻是不顯,依舊是安靜溫和,隻垂下眼深深屈膝,福了福身,低聲道:“多謝郎君。”沈維見著,也是回以一禮,而後便轉身離去,心底卻有些納悶,自己方才腦中一閃而過的是什麽念頭?怎麽就忽而覺得心底有些說不清的滋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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