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京都雖氣候雖愈發涼了起來,可東坊西市卻是極為熱鬧的。


    往來百姓絡繹不絕,街頭巷裏皆是一片叫賣聲,畢竟置辦年貨是年初的頭等大事,便是市井人家也馬虎不得。


    顧望之揣著手袖,靴子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按著京都的氣候往年便是下雪也不過薄薄一層,不知足怎得今年卻下得尤其大,雖冷了些,可卻叫人覺得多了幾分年味。


    “錦瑟,家中過年的貨物可都置辦好了?我們還須再買些什麽?”顧望之扭頭問道。


    錦瑟連忙快步上前,跟上顧望之道:“大娘子都安排好了,郎君放心。”


    顧望之點了點頭,不由看著街上往來的人群,不由感慨道:“往年都是我們一同守歲,卻不知從何時起,單剩你我二人了。”


    “昨日二姑娘親手做了郎君最愛吃的桂花糕,遣春心送來的,”錦瑟頓了頓,道“二姑娘她,時刻都牽掛著郎君。”


    “阿姊她臨盆在際,怎可如此勞累?”顧望之腳步一頓,扭過頭去,“過些日子我去宮裏請了太醫,叫好好瞧瞧,你也陪著一同去,莫要出了什麽差錯。”


    “是,”錦瑟點了點頭,又道,“今年三姑娘同四姑娘也要回府中過年,已經跟主君和大娘子那塊回稟過了。”


    顧望之默了默,想來是因著蕭家舅父同舅母回了儋州老家,單留下崇清崇錦二人,也好,都來更熱鬧些。


    “望之兄,許久未見了。”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顧望之猛然回頭,又驚又喜道:“蔡京!你怎得回京都了?如何也不告訴我一聲,好叫我去接你?”


    蔡京見到顧望之,也是歡喜非常,大笑著一把抱住她道:“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嗎?我方才去顧府尋你,聽得回稟的小廝說你出來了,便想著來街上碰碰運氣,如此見來,上天果真是眷顧我的。”


    顧望之拉起蔡京的手,笑道:“走走走,快同我去吃酒,我們許久未見,我還憋著一肚子的話沒同你講呢。”說罷便喚了身邊的祁竹道,“祁竹,快去府中取了我的藏酒來。”


    “難怪你半個月來不同我書信了,原是早已瞞著我在回京的路上了。”顧望之替其斟了盞酒。佯怒道。


    蔡京擺了擺手:“可別提了,今年尤其的冷,我日夜兼程,臉都要凍傷了去。”


    說罷連忙接過滾燙的熱酒捂了捂手又道:“你的事跡我可都聽說了,安定橋一案可是叫你名聲大噪,我雖遠在徐州,卻也聽的布衣百姓競口相傳。”


    “你莫要取笑我了,”顧望之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你若見了當日大殿上的情形便知,我離人頭落地便是一刹之隔。是官家仁德不同我計較,如若不然,我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哎~切莫自謙,”蔡京伸手喊停,“那還須得能揪出江敏之過,叫證據確鑿,又環環相扣,辯無可辯。此等謀略策劃,非你之才智不可得。你說可是,侍郎大人?”


    自顧望之重返中書後,便繼續侍於太子身側,而後又從原本的中書舍人,提至了正四品的中書侍郎,朝中新貴難出其右。照此下去,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


    “好了好了,恭維的話這些日子我單是聽著耳朵便要生繭子了,”顧望之連忙打斷道,“你此時回京,想來是為朝拜述職,今年我瞧著許多地方大官都來了,官家似乎極為重視。”


    “是了,”蔡京點了點頭,附到顧望之耳邊低聲道:“因去年江敏一案,官家下令徹查了各地的工程敕造,此次說是朝拜述職,可依我猜測應是想借機也對各州府的官吏有所整頓,那些終日裏渾水摸魚,屍位素餐的,此遭怕是要麻煩了。”


    原來如此,難怪好些個大人麵色都是惴惴不安,叫人瞧不出半點年關將至的喜慶,顧望之調笑道:“我們蔡大人雖在徐州,可勤政愛民聲名在外,不僅將李泉等人留下的爛攤子收拾了個幹淨,還將徐州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想來便是官家如何詢問,也挑不出半點差錯了,否則有哪來的閑心同我在此處飲酒作樂。”


    蔡京一噎,指著顧望之搖頭道:“你瞧瞧你,果真是個記仇的,先前不過逗趣了你一句,如今也反過來嘲笑我了。”


    “誒,誒,誒,”顧望之睜圓了眼眸,一眼就瞧見兩人蔡京抬手間無意露出的帕子,一把從他袖口抽了出來,拿著端詳了半晌,皺著眉奇怪道:“這鴨子長得好生奇怪,歪頭歪臉的。”


    蔡京連忙奪過帕子,惱道:“什麽鴨子,那是鴛鴦,你個莽夫。”


    “鴛鴦?”顧望之瞪圓了眼睛,唰地站起身子,繞著蔡京左右轉了半晌,這才指著他顫巍巍道,“怎麽?怎麽連你這個萬年老光棍都討著媳婦了?”


    “你這叫什麽話,”蔡京嘟囔著嘴,挺直了腰板,正色道,“還有,請不要加上‘老’這個字,我明年也才而立而已,算不上老。”


    “我去年才剛及弱冠。”顧望之淡淡道。


    “好了不要再說了,再說就傷感情了。”蔡京連忙叫停,旋而又眯著眼道,“我說望之,你是否還未婚配?其實我家中有一個妹妹……”


    “打住!”顧望之一把捂住蔡京的嘴,笑眯眯道,“單是從去年年末開始上我家中說親的人便能從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您呀,先請排隊罷。”


    蔡京聞言,忍不住猛翻了個白眼,“我懷疑你在同我炫耀。不過……”說話間頓了頓,又盯著顧望之的臉仔細端詳了一番,“你這模樣長得,實在是有些……忒好了些。”


    莫說是男子,便是女子,他也鮮少見過容色能勝過顧望之的。


    以往年歲小的時候隻覺得是個好看的少年,這兩年逐漸長開後,竟愈發的容色逼人起來,旁人周身清冷隻叫人覺得不可接近,可這小子身上那股清冷勁卻莫名帶骨子勾人的意味。若是硬要說那處不足,也就是個子稍矮了些,倒也不礙事,畢竟有了這張臉,便可謂是臉在江山在。


    而且……蔡京忍不住想到,先前無意中翻到自家妹妹在屋中偷看的話本,似乎是以顧望之和沈景軒為原型的,內容……相當勁爆。


    顧望之看見蔡京千變萬化了臉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小子心裏怕是沒想什麽好事罷……


    “說起來,”蔡京收起方才嬉皮笑臉的模樣,正色道,“前些時日,有吏部相熟的同僚暗中於我說,太子似是有意將我從徐州調返京都。”


    “竟有此事?”顧望之有些訝異,她倒是沒有得到什麽消息。


    顧望之雖是表麵看著是重返中書,又升了官職,可光是赫連玦的一頓板子又怎麽可能叫太子對先前之事全無芥蒂,在政務之事處置上仍舊重用於她,可人事調動、親信往來之事卻仍舊對她有所避諱。


    蔡京點了點頭,又將聲音放低了些道:“其實太子也私下同我有所暗示,似是有意放我入兵部任侍郎一職。你也知曉自前些年秦大人歿了後,兵部尚書一位便被王黨的胡新培占了去,可秦大人在兵部根基深厚,直至如今兵部中秦啟舊黨仍不在少數,然卻未有身居高位者,想來太子此意是叫我有所製衡。”


    原來如此,顧望之了然,官家他身體尚康健些的時候或許還能為赫連璟撐撐腰,可隨著這幾年愈發病重,如今朝堂之上便剩赫連璟一人獨撐,倒是愈發長進了。


    “你不是不願摻和進黨爭這趟渾水嗎?怎得聽你的口氣倒不像是要回絕的意思?”顧望之有些疑惑道。


    “我雖不喜黨爭之事,可卻更不願見你在朝堂之中孤軍奮戰。”他神色有些黯然,“江敏一案中,我知你艱辛,卻隻恨自己遠在徐州不能替你分憂,”


    顧望之眼眶一熱,連忙低下頭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生怕他瞧見。


    迅速整理好神色後又立馬笑嘻嘻地打趣道:“你辛苦打理了徐州這些年,才叫它有了如今的起色,你也舍得?”


    蔡京默了片刻,又開口道:“現任的同知李延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是個清正廉明、德才兼備之人,又跟了著我一同打理徐州上下事務許久,如今已然可以獨當一麵,屆時我自會上奏推舉他為新任知州。”


    原來他早有回京助我之意,竟連身後之事也打點妥當了。顧望之抿了抿唇,心下有些感動。


    “蔡京,我有一事須得問你,”顧望之忽而正色道,盯著蔡京,“雖你當初同我說過,太子有太子之缺,攝政王有攝政王之弊,可這兩者,若是真的到了不得不選其一的地步,你選誰?”


    蔡京聞言一愣,舉了酒盞猛然一口灌下,思忖了片刻又道:“我依舊是那句話,誰也不選。帝王仁而懦者,易使朝政積弱積弊,雖有雄才而暴虐者,必好大喜功而受難於民,他們二者皆非良策。”


    “顧望之,若是從前,我等兩麵不沾、欲為純臣者便隻能屈於一隅,不得出頭。“他眸光灼灼地看向顧望之道,“可如今,是你給了我們第三條路。”


    “我知你心中謀劃,如今兩黨相爭,若一家獨大,那這天下便成了一言堂。你雖明麵上依附太子,實則暗中斡旋製衡,使得兩黨相互掣肘製衡,再借機推舉純臣上位。”


    “無論是我、袁繼鵬、顧望城還是更多人,是你渾濁聵暗中在為我們摸尋了一條新的出路,這一點,我蔡京從不敢忘。”


    “知我者蔡京也,”顧望之眼眶一熱,低頭笑道,隻覺得這些年不敢為人說的謀劃籌略,如今也有了懂她之人,心中寬慰的同時,卻也不免有些焦慮,


    “隻是如今,我倒有幾分動搖起來了。官家眼下愈發病弱,我隻擔憂皇黨和王黨之間終有一日必要逼得我們做個決斷出來。可我卻始終看不明白,於天下百姓而言,高坐廟堂的帝王,究竟是該以‘仁’為先,還是以‘才’為先。故而有方才一問。”


    “赫連玦在朝在野根基深厚,滋要是他不發兵起亂,便是太子有朝一日得登大寶,他也照坐得攝政王之位,黨爭便依舊在,你的法子就依舊管用。待得終有一日朝中皆是忠慮骨鯁,上下清廉,屆時太子的仁懦便未嚐打緊了。”蔡京緩緩言道。


    “我隻怕……”顧望之抬眼望了望愈加紛飛的大雪,深深歎了口氣道:“赫連玦當真有奪位之心,屆時,便都亂了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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