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是大年初二,顧雲蕙一早便替顧望之挑了件杏黃色的雲紋錦繡袍,襯得整個人都明亮了些,少年又生得膚白,更顯得模樣清俊。


    “你去同魏老先生拜年,至多過了晌午便要快些趕回來才是,”顧雲蕙為她理了理衣衫,叮囑道,“今個兒下午方家老太太要來拜訪祖母,屆時阿瑤和許公子都會來,你可不準遲到,沒得慢待了人家。”


    顧望之點了點頭:“放心吧阿姊,我有分寸的。對了,那栗子糕你可替我備好了,老先生最愛吃的,念叨了好幾次叫我得了空給他送些過去的。”


    顧雲蕙無奈地笑了笑:“早就備好了命人放在你馬車上了,今個一早起來現做的,想來還熱乎著。”


    “多謝阿姊,阿姊最疼我了。”顧望之彎了彎眉眼,伸手抱了抱顧雲蕙便趕忙上了車。


    顧府離魏府要說遠也不遠,隻因中間隔著個護城河的分支,這才須繞些路,但左右也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到了。


    顧望之自正門而入,由著一個年長的老伯引入府中,到了院裏的長亭中,方才見老先生獨坐於此,看著方棋盤鎖眉深思。


    “正是新春,這外頭雪還沒化,比冬日裏還要冷上三分。先生身子不好,怎麽還在這透風的湖邊坐著,也不怕著了涼?”顧望之有些擔憂道,連忙將手中的袖爐遞過去替魏老先生驅驅寒氣。


    他們關係熟識,魏藺待顧望之也早同自個兒的嫡親孫兒一般,故而也不曾推脫,接過袖爐歎了一聲道:“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我雖不能泛舟寒湖之上,然在這邊上坐坐,也效仿著前人,做些個照貓畫虎的舉動,附庸一回風雅罷了。”


    顧望之笑著入了座,卻瞧見桌麵上是兩盞青花茶盞和一局未完的棋盤。


    她收手用指尖探了探溫度,竟是溫熱。想來是人剛走,她便來了。


    “與先生下棋之人,想來是個高手,”顧望之瞧了瞧這半副殘局,笑道,“若他晚走一步,先生可就輸了。”


    “胡說,”魏藺擰著眉頭,眼睛一瞪道,“你素日裏還自詡棋藝精湛,如今卻是看走了眼,這棋,分明是還差三子我便贏了。”


    顧望之抿唇笑了笑,伸手將一顆晶瑩如玉的黑子微微一動,頓時整個棋局便似活過來一般,原本被包圍的黑子如同破竹之筍,竟是一發不可抵擋的模樣。


    “柳暗花明又一村,”顧望之半笑著道,“想來同先生下這棋局的人是想誆騙先生,故意在先生麵前呈現出一副大勢已去的模樣,實則是在等先生放鬆警惕,好一舉攻破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顧望之說得是棋,可魏藺聽得卻不是棋。


    他不由想起那人方才同自己下棋時的模樣,以往行棋如帝王一般張揚霸道之人,今日卻步步出錯,麵容上似是雲淡風輕,可眸底卻始終低垂著。


    旁人不懂,可魏藺一手將他教養成如今的模樣,又怎會看不出他有心事。


    如今來看,自己的惻隱之心倒是被他拿捏的精準。


    “他步步為營,是我老糊塗了,老糊塗了啊。”魏藺長歎了一聲,盤起腿兀自坐在一旁,眉眼間似是一下又蒼老了幾分。


    顧望之聰明,有些話魏藺不願說,她也不想多問。


    “說起來,我聽李伯說先生近日牙齒又鬆動了些,想來是咬不動那些硬的了,”顧望之接過身旁錦瑟替過的捧盒,笑眯眯道:“我今日帶了些阿姊親手做的栗子糕,先生這兒正好有些茶水,可願同望之一同品嚐?”


    一說起吃食,魏藺便振作了精神,連忙道:“我這茶是才泡的君山銀針,你也算是來對了時候。”


    一老一少誌趣相投,聊到興頭上自然忘了時間,轉眼便是午時。


    “再有兩月便是會試了,你平日裏功夫下得足,例如經義雜文的我倒不擔心,想來你十三歲鄉試那年便將這些背得滾瓜爛熟了,”魏藺捋了捋胡須道。


    當年蘇州鄉試出了個少年解元,地方的審核官員見他年歲實在太小,不敢貿然定了位次,故呈至中央審核,而當年審核顧望之試卷之人,恰恰就是他。


    這孩子雖策論寫得中規中矩,明經卻實在是好,字字句句,分毫不差。


    “先生是同我有指教?”顧望之拱了拱手問道。


    “如今朝堂,素來是攝政王和官家各執半壁江山。而這科舉,也不外乎如此,”魏藺眯了眯眼,解釋道,“曆年都是都攝政王把持會試,官家親選殿試。一般的考生倒也罷了,自有攝政王手下之人定奪優劣,可你若是心中有把握擠入前十甲,那這試卷便是要由他親自過目審批的,就該用些心思了。”


    顧望之抿了抿唇,等著魏藺的下文。


    隻見他微微歎了一聲道:“赫連玦學的是製衡八方、拿捏人心,能申管晏之談,可謀帝王之術。旁人看他獨權善專,以一人之言而定天下之事。孰不知若細細想來,便可發現他行事雖狠厲詭譎,卻每每都能擊中要害。”


    “想他人之不敢想,為他人之不敢為,比尋常之人都看得更深,思得更遠,這正是你們之間最大的相似點,”魏藺頓了頓,接著說道:“所以此次會試,你隻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提筆成為你自己。”


    顧望之一怔,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眶微潤:“望之明白。”


    待得顧望之回府,已過未時。


    她剛下了馬車,便見春心前來相催,隻說是方家祖母攜著阿瑤夫婦早就到了,如今在內堂同老太太說話。蕭家兄弟二人先她一腳也到了,還是隨著沈小公爺一起來的。


    主君主母一下子照料不過來,正要派了小廝去催她,趕巧她便回來了。


    自他們入京以來,府中還從未同今日這般熱鬧過,顧望之勾了勾唇角,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望哥兒來了?”老太太見著顧望之,連忙笑著衝她招了招手,“來,到祖母身邊來。”


    顧望之行過禮,便順從地走了過去,落座在老太太身邊上。


    “望哥兒果真是長大了,”方老夫人打量了顧望之一番,笑道,“蘇州初見的時候,不過還是個奶娃娃,如今卻是個俊俏的少年郎了。”


    “對了,還不曾介紹過,”方老夫人拉過一旁的許銘卿,笑容又多了幾分親昵,“這是瑤丫頭的夫君,許家許銘卿。”


    “許公子,”顧望之抬頭,見麵前一襲月牙白衫,氣韻高潔的少年,起身作了一揖,淡淡一笑道,“大婚那日我也曾遠遠瞧見過一眼,銘卿兄容儀俊逸,氣度華貴。同阿瑤更是如神仙眷侶一般,羨煞旁人。”


    阿瑤?許銘卿不動聲色地微微皺了皺眉,心中冷笑,叫得倒是親昵。


    之前便聽京都裏說過一些二人的風言風語,若說全無芥蒂自然不可能,但他心悅方雲瑤,知曉她人品秉性,她說不是,那便不是。


    他淡淡瞧了眼麵前麵容清秀卓絕的少年,勾了勾唇道:“容色不容色的許某倒不在乎,古語言:腹有詩書氣自華。七尺男兒,又非以色侍人,長那麽好看做什麽。”


    顧望之抽了抽嘴角,並非是她自戀,隻是她怎麽覺得,這許銘卿話語間似乎是在暗諷她呢?


    老太太是個聰明的,見著氛圍不對,連忙開口轉移話題道:“說起來,再有兩月便是春闈了,我老婆子歲數大了,也幫不上什麽忙。前幾日便特去廟裏求了幾個福袋,也好庇佑你們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銘卿兄也是今年也同我們一起參加會試?”顧望之有些驚訝地問道。


    許銘卿之前一向是鄙棄仕途官場,故而從未曾參與過科考,如今倒是改了主意?


    方老太太放了手中的青玉雙螭盞,解釋道:“想來望哥兒還不曾知曉,去年銘卿剛考過鄉試,中了第二名的亞元。我本說著叫他不必如此匆忙,晚兩年再考這春闈也是成的,他是個扭脾氣,硬要今年便考。”


    方老太太雖嘴上嗔怪,可神色中卻是掩不住的自豪。


    許銘卿起身,拱手道,神色定然道:“之前是晚輩自詡清高桀驁,辦事糊塗了些。然偶在竹林雅會之上得一高人指點,聽了他幾次授課後,才恍然醒悟,知曉男兒立學,不應在個人之得失,而在於天下的旦夕禍福,方為大學問。”


    “咳咳……”顧望之聞言,猛然一嗆,險些連手中的茶盞都沒端穩。


    她那日雖是有意說那番話,卻也隻想著能挖走幾個是幾個,好為自個兒將來鋪路。可天地良心,她還真的沒打許銘卿這尊大佛的主意。顧望之啊顧望之,你說說你這該死的魅力可如何是好啊!


    許銘卿麵容一沉,音色冷冽道:“顧公子可是對在下方才所言有什麽異議?”


    顧望之連連擺手,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道:“怎麽會,我隻是有些驚訝,不知是誰人能有如此本事竟然能讓說動銘卿兄出山。”


    許銘卿這才緩和了幾分臉色,淡淡道:“那位高人淡泊名利,心中自有鴻鵠之誌。點醒了我等淺俗之輩後,便隱匿了聲跡,不願出來相見。”


    “噗……”沈景軒自剛才聽見許銘卿一口一個高人的叫著,就死死咬著牙隱忍了半天,如今實在是忍不住了,不由得笑出聲來。


    這個蠢貨,顧望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


    這下許銘卿是當真惱了,自己心中所尊崇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這些粗鄙之人不敬,饒是當著眾位長輩的麵,他也忍不住微慍道:“沈公子何故發笑?是瞧不起在下,還是瞧不起在下所敬仰之人?”


    “我怎麽會瞧不上那位高人,”沈景軒見向來是一副名士風骨的許銘卿發怒,實在忍不住逗弄道,“我喜歡她可還來不及呢。”


    沈景軒一麵說著,一麵向顧望之擠弄眉眼。旁人瞧來,卻是一副兩人合起夥來戲弄許銘卿的模樣。


    “沈景軒,你……”


    “好了好了,小公爺素來是個頑鬧的性子,不過說了兩句戲言罷了。銘卿你長他兩歲,又何必這般計較?”方老太太連忙打著圓場道。


    眾人勸說了兩句,王氏又趕緊命人端了些果子上來,這事才當作是個飯前笑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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