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處來,朦朧在人境。


    得非軒轅作,妙絕世莫並。


    瑤匣開旭日,白電走孤影。


    泓澄一尺天,徹底寒霜景。


    冰輝凜毛發,使我肝膽冷。


    忽驚行深幽,麵落九秋井。


    雲天入掌握,爽朗神魂淨。


    不必負局仙,金沙發光炯。


    陰沉蓄靈怪,可與天地永。


    恐為悲龍吟,飛去在俄頃。


    ——唐.李群玉.《古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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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大悟三人走出曹老賢公司所在的那棟大廈時,彤紅的晚霞正籠罩著半邊天空。


    太陽被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樓宇遮擋,於縫隙中投出光亮。


    留下閆鶴鬆的電話號碼,告訴他明早等候自己安排。郭大悟也不上車,和張月兒打了個招呼,便自顧自地飄然而去。


    張月兒曉得他這種性子,早已見怪不怪。向閆鶴鬆解釋道:“這位郭……經理,性格雖然孤僻,能耐卻大得很。”


    想了一想,她又提醒道:“悶聲發大財。閆總明天要是看見什麽奇怪的事情,可不要在外麵亂說。”


    見對方拍著胸口保證,張月兒降低了語調:“即使你說了,它也沒人信啊……”


    ~~~


    這是個難熬的晚上。


    輾轉反側,閆鶴鬆直到後半夜時才睡著。零零碎碎做了幾個夢,都與那古鏡有關,一會兒得、一會兒失,倒弄得頭腦裏昏昏沉沉,更加不安穩。


    淩晨四點鍾的時候,電話鈴響起。聽見是郭大悟的聲音,他立即振作起來。


    “我考慮了一下,若直接去找那個叫左青的家夥,很可能會撲空。他未必就會待在你們前日見麵的地方。”對方在聽筒裏替閆鶴鬆分析,“至於你那個當中人的朋友,和姓左的必是一黨。聽你說曾在此人家中做過客,咱們現在就出發,先去把他抓住。”


    “行,全聽郭經理的!您在哪?我去接您。”


    聽到“經理”這個稱呼,電話另一頭的郭大悟愣了下神。從前跑業務時,也曾有人這麽叫過他。


    自遇見金引後,懵懵懂懂地被拖入另一方天地。短短不足一個月時間,再聽到這兩個字,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而此次貿然接下閆鶴鬆這檔子閑事,更是有別於他一貫謹慎的處世風格。


    郭大悟暗忖:都說隨著環境的變化,人的想法亦會產生變化。自己果然也未能免俗……


    ~~~


    半個小時後,兩人在大東寫字樓碰了麵。本以為郭大悟會帶幾個幫手,閆鶴鬆特意開了輛麵包車出來,見他依舊孤身一人,忍不住又有些犯嘀咕。


    可看到對方麵色嚴峻,便也不敢多問。


    到了那位“朋友”居住的小區時,雖然天色已經透亮,但大部分人還身處夢鄉之中。閆鶴鬆想去樓上叫門,被郭大悟伸手攔住。


    “不要急。我們等他自己出來。”


    “看,這是他的車……”閆鶴鬆指向附近車位中一輛白色淩誌。


    “好。你就待在這個位置,不要胡亂走動。”郭大悟擔心引起目標的警覺,幫閆鶴鬆找了個能夠遮擋上方視線的死角。


    這一等便是兩三個時辰。


    七八點鍾時,小區裏喧鬧了一陣子,而後又慢慢歸於平靜。


    郭大悟在四下裏觀察幾圈,沒有發現能照顧到這一帶的監控設施。倒讓他省去些手腳。


    直到上午十點,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從樓道裏走出來。看見閆鶴鬆近前,頓時變了臉色。隻聽他“呸”的一聲,也不理會這位曾經的“好友”,徑直跑去開車門。


    一個箭步,郭大悟出現在那台淩誌車旁。見左右無人,他俯身抓住車尾,單臂較力,生生將接近兩噸重的車子拽出車位,再猛地抬起到那矮胖男人的頭頂高度。


    不待對方驚呼出聲,郭大悟左手一伸,卸掉他的下巴。隨即捏住了脖子,將其提溜到掀開的車底之下。


    “別動!再動就把你壓在下麵!”郭大悟低聲威脅道。


    在一旁親眼目睹了這幕奇觀的閆鶴鬆,雖然下巴完好,卻同樣無法合攏自己的嘴巴。


    至於他那位“好友”,驟然遭此驚嚇,哪裏還會有反抗之意?


    見對方不再掙紮,郭大悟輕輕撂下車尾,如提童稚般,把他扔進開來的麵包車中。


    閆鶴鬆隻覺得,有一口惡氣從他的胸肺間直升到嗓子眼裏,然後突然消散不見……


    坐回到司機位置上,他難耐得意之情,說道:“陳胖子,這位是我的朋友,脾氣可不太好,我勸你最好乖乖聽話。”


    郭大悟命令道:“帶我們去找左青。見到了他,我就放過你。”


    陳胖子流著涎水連連點頭,費勁地摸出手機,示意要打個電話。


    “別耍花樣。若露出馬腳,今天這事你就自己扛下吧。”


    “哢噠”一聲,郭大悟給他下巴複了位。


    電話裏,姓陳的胖子很快便和左青約定了地方見麵——畢竟對於出賣“朋友”之舉,他早已駕輕就熟。


    “還是上次的那個魚塘……”閆鶴鬆苦著臉道。


    ~~~


    目的地所處偏僻,他們驅車向北,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


    離開大路,轉到一條小道上,又行駛過數百米後,白色的院牆出現在手邊。


    鐵柵欄門半開著,進去後便是十多畝的魚塘。池邊建了涼亭和假山,另有七八間青磚瓦房鋪開一旁。搭配著十多棵垂柳,看起來還算雅致。


    陳胖子輕輕指了一下正中那間房屋,郭大悟劈手夾起他的後頸,在一連串“哎呦”聲中跳下車。


    閆鶴鬆急忙揣起贗品古鏡,緊緊跟上前去。


    進屋後,見那左青正端坐在班台後的太師椅上。看上去歲數倒不太大,四十以裏模樣。藍綢衫在他瘦削的肩膀上直晃蕩。胸前掛著玉佛珠和沉香串,麵色白裏透青。


    這種外表冠冕堂皇的豺狼小人,日常何等精明。一見眼前這般架勢,豈能不知其中緣故?用力拍了兩下桌上的傳喚鈴,衝著麵前三人冷笑。


    陳胖子哭喪了臉,眼角偷偷斜向押著他的郭大悟。


    知道這些人不到黃河不死心。郭大悟也懶得與之多費口舌。盯緊左青的眼睛道:“東西還回來,我給你十五分鍾時間。”


    門外有人露了一下頭,又急急忙忙地走開。


    左青道:“現在滾出去,我給你們十五秒鍾時……”


    郭大悟笑了。雙目中猛然炸開的光芒逼得對方一陣語塞。


    放開陳胖子的後領,他隨手拽過張椅子,大搖大擺地落座。又看看牆上掛鍾,慢悠悠地說道:“一分鍾。”


    現場頓時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


    ~~~


    第七分鍾的時候,陣陣呼喝叫罵聲由遠及近。


    幾個混混模樣的大漢趕來,堵住了門口,有人還拿著球棒和鍍鋅水管。


    閆鶴鬆緊張難抑,嘴唇顫抖起來。但看見郭大悟神情自若,又想起他那驚人的神力,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指望。


    這班打手的頭領是個又高又胖的男人。


    相較之下,他遠遠比郭大悟更接近“討債要賬”的“專業形象”——黝黑的臉上泛起油光。腦後勺堆積著象征他“出眾地位”的一層層肥肉褶子。緊身背心裹不住的地方,滿滿都是紋身。腋下夾著個書本大小的黑皮手包,裏麵隻放了一塊鋼板。


    “左哥,讓兄弟削誰?是這倆小子不?”他用誇張的手勢比劃著。


    “打殘,我賠錢。”左青點了點頭。


    “還有七分四十秒……唉,說這一秒的時候,永遠都是下一秒。”


    郭大悟端坐不動,盯著對麵掛鍾的秒針歎了口氣。


    “幹死你……”為首的胖漢搶到身前,右手揚起皮包,伸左手就要來揪他領口。


    這等毫無章法的夯粗拳腳,落在郭大悟眼中,就如同以四分之一倍數播放的視頻般遲緩。


    見這些人紋龍畫虎、挺胸疊肚,看上去皆非善類。本想下重手廢掉他們幾個。轉念一想,若在這裏將事情鬧得太大,自己雖然不懼,隻恐閆鶴鬆承受不起。


    可《劍經.體外篇》裏的功夫,除了具備易筋伐骨之效用外,動作變化的核心盡在以快擊慢,都是些穿心封喉的凶險殺招!此時用在此處,顯然不合時宜。


    心念電轉,他使出自學的拳擊技法——卻並不將拳頭握實,隻是微微屈起右手食中兩指,一個原地搖閃,探手在來者的下巴處輕輕一叩。


    力量透過三叉神經,使目標的小腦受到震蕩。他那胖大身軀直挺挺地栽倒在地,登時便昏迷不醒。


    其餘人等不知發生了何事,隻道他們的“大哥”失足跌倒,於是一股腦地叫罵著,紛紛向前湧來。


    郭大悟這才肯站起身,擺個變了形的反架,將左手背在身後,右拳伸出,於三步之地輾轉騰挪。


    見雙方動起手來,旁觀的閆鶴鬆、陳胖子、左青正想走避,但覺得麵前影影綽綽,剛眨巴了兩三次眼皮,那九個氣勢洶洶的混混已經七零八落地躺倒成一片。


    “今天居然這麽熱嗎?怎麽好端端的,全都中暑了?也是,一個個肥成這樣,難怪會怕熱。”郭大悟搖頭看著陳胖子,莫名爆發了他那冷冷的幽默感。


    “咦?還有兩個瘦子…你說,太瘦了是不是也會怕熱?”他發亮的眼睛暼向左青,逼問道。


    對方失去了足足保持七分多鍾的桀驁姿態。眼珠子左右轉動,無措的雙手想要去抓桌上的電話。


    郭大悟動如雷霆,一把捏住他的手掌,輕輕一握。


    仿佛被機械台鉗死死夾住,鑽心裂骨般的疼痛傳來,左青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當場暈倒。


    “還有七分十九秒。”聲音響起,他清醒了過來。


    左青打算使用緩兵之計:“東西不在這裏,我要回家去取。”


    來自雙手的痛苦感覺讓黑幕再次降臨,卻偏偏恰到好處地停下。


    左青沒有等郭大悟重複第三次。


    在離他指定時間尚有五分多鍾的時候,那古鏡真品便已經與贗品擺在了一起。


    滿地橫七豎八的打手中,有人掙紮著想要醒來。


    “再睡會兒。”郭大悟邁著靈巧的步伐走過去,重新敲打了他們的下巴。


    “不會死吧?”閆鶴鬆憂心忡忡地問道。


    “誰知道呢,睡得太久就會死。”


    聞言,還清醒著的三人一起打了個寒戰。


    剩下的幾分鍾時間,盡皆在忙亂中度過——


    真假鏡子全都拍了照。


    左青和陳胖子苦著臉,分別寫下設局坑騙閆鶴鬆的簡單經過。然後簽字、按手印。


    “嗯,剛好十五分鍾。多虧你這幫馬仔來得及時,不然就耽擱了。左老板真是禦下有方啊!”郭大悟忍不住開口誇讚左青。


    “謝謝,謝謝,您過獎了……”對方點頭哈腰,看起來十分謙虛。


    有道是“不怕欠債的精窮,隻怕討債的英雄”。郭大悟這一番操作下來,直把閆鶴鬆佩服到五體投地,視若天人。


    拿好了東西,兩人登上麵包車揚長而去。


    留下陳胖子和左青,對著滿屋子“沉睡”的男人,麵麵相覷。


    ~~~


    剛離開那片魚塘,閆鶴鬆便迫不及待地給曹老賢打去電話。


    見他言語間對自己極盡溢美之辭,郭大悟聽得有些肉麻,打斷道:“說正事。”


    閆、曹二人隨即約定,還在昨天的老地方碰麵。


    了結掉這樁憑空飛來的無頭公案,郭大悟本打算回大東寫字樓看書,或者隨意找個網吧打發時間。可又忽然想起,曹老賢似乎對這麵古鏡抱有異乎尋常的興趣,於是便改了念頭,決定跟過去問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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