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度,地可量,


    唯有人心不可防。


    但見丹誠赤如血,


    誰知偽言巧似簧。


    海底魚兮天上鳥,


    高可射兮深可釣。


    唯有人心相對時,


    咫尺之間不能料。


    ——唐.白居易.《天可度》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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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酒直喝到深夜方止。有人盡了興、有人盡了力。


    臨別時,郭大悟破例給陶敏留了聯絡方式,然後目送她和女同事謝幼琳一道打車離去。


    關動向來萍蹤無定。雖然他也有兩個用於防備萬一的“秘密據點”和“安全屋”,但所處位置皆十分偏僻隱蔽,並非日常居住之所。


    和郭大悟約定了下次見麵的時間,關動大步走入夜色之中,轉眼間便失去蹤影。


    至於陶敏那個男同事汪鋒,雖然已經有七八分醉意,卻還不忘獻殷勤,提出要送藍蘭花回家。可惜老板娘已經安排好了車輛和司機。最終,他連手機號碼都沒能討到。


    ~~~


    萬事隨緣往,千裏如夢行。


    不同世界的人們,即使偶爾有緣相聚在一起,局終夢醒之後,還是免不了重回各自的軌道。


    無論遺不遺憾,甘不甘心,須臾間,大夥兒都散得幹幹淨淨。


    ~~~


    都說“歡娛夜短,寂寞更長”,於郭大悟這裏,卻正相反。


    好不容易擺脫了身旁的紛紛擾擾,今夜又已過半。夏日裏,天光亮得早,留給他靜心修煉的時間已然無多。


    所謂竿頭百尺,舉步維艱。如今若能再進一寸,便勝過往昔一丈。


    這些日子郭大悟俗務纏身,流連旁騖了太多其它心思。雖然於別處亦有所獲,可功夫進境方麵還是被耽擱了些許。


    自覺時光虛渡,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警醒。


    破曉將至,容不得他再往遠處去。離開那片燈火依然通明的街區,郭大悟在偏僻處尋見了一棟高樓。


    見四周燈影寥落,聽起來還算安靜。他施展身法,手足並用,靈猿一般從外牆攀上了封閉著的樓頂。


    月已西沉,辰星被淡淡雲霧遮擋。


    郭大悟活動開了筋骨,開始練功。


    此刻若恰好有觀眾在場,想來他們遠遠便能看見——兩隻閃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不停躍動,如同飛舞的電光。


    ~~~


    數日後,未時。


    正待在大東寫字樓六層最角落、“金生水生木商業谘詢調查公司”辦公室裏看書的郭大悟,接到了關動的電話。


    這些天來,他倆大半時間都聚在一起切磋功法武藝。惺惺相惜之下,交情與日俱增。


    電話裏,關動告訴郭大悟,他有些私事要處理,急需去一趟國外。


    “鄰國而已,近在咫尺。最多七八天便能打個來回。等我回來後,咱們同去看望一下金引老兄。這城裏待得煩悶,正好到山中散散心。”


    滿口答應著,郭大悟撂下電話繼續看書。


    當初為了充門麵,金引曾搞來不少古今中外的各類書籍,幾乎將屋子裏那個大書櫃填得滿滿當當。


    郭大悟最近迷上了西幻讀物,這是他少年時不常見的題材。


    從《魔戒》開始看起,讀罷了《納尼亞傳奇》、《地海傳奇》、《龍槍編年史》等等,他這兩天正在攻讀“遺忘國度”係列裏的《黑暗精靈三部曲》。


    看到書中主角崔斯特.杜堊登與星界黑豹關海法之間的奇妙感情,他莫名地想起了時小飛和他那兩隻驚人的巨鷹。


    ~~~


    劍與魔法,幻想世界的核心。


    “魔法”這種東西,起碼對於小說作者而言,可謂十分方便——因為它們總是會隨著書中人物的需要而產生效果。


    可究竟又有多少人知道,那所謂的“魔法”,其實真的存在!盡管同樣有用,但並不會隻為了“有用”而用。


    至於操控刀劍的技術,則相對容易被人們所理解。


    隻是眼前這本書中,那位虛構出來的黑暗精靈遊俠,雖然號稱刀法高超,卻很明顯趕不上關動——更趕不上自己。


    是啊,畢竟故事和小說才需要邏輯,而現實不用……郭大悟如是想。


    ~~~


    合上最後一張書頁,郭大悟打算從櫃子裏再找本閑書消遣,這時門外響起了敲擊聲。


    來訪者是一位臉孔憔悴的瘦弱中年人,鏡片覆蓋下的雙眼裏血絲密布。


    看著他有些麵熟,郭大悟兩秒鍾後才想起,此人應該是樓下一家小公司的老板。自己雖然和他在樓梯處偶遇過幾次,卻從來不曾打過招呼。


    “您好,請問金總在不在?”中年人猶猶豫豫地開口問道。


    又遲疑了一秒,郭大悟才搞明白,對方口中的“金總”指的是金引。


    很明顯,這是個局外人。


    “金大哥去外地了。”他簡單地回答道。


    “那…那他什麽時候能回來,我有件特別著急的事情想谘…谘詢他。”麵對這個比自己高出一頭還多的冷峻青年,來客似乎有些惶恐。


    見對方神色愈發緊張,郭大悟不免有些同情。於是盡量放緩了語氣:“他最近這些天都回不來。有什麽問題,方便的話,跟我講就成。”


    將心一橫,中年人似乎暗暗做了個決定,問道:“這事說來話長,我…我能進去說嗎?”


    郭大悟“喔”了一聲,把對方讓進屋內。


    ~~~


    來訪者名叫閆鶴鬆,他所經營的那個小貿易公司,就位於大東寫字樓五層。


    同在一座樓上,難免低頭不見抬頭見。日子過得久了,他慢慢和金引熟識起來。但兩人之前從未有過交集,最多也隻能算個點頭之誼。


    至於閆鶴鬆這次來找金引幫忙,實屬無奈之舉。


    原因無他——這也是個自以為比聰明人更加聰明的“聰明人”。


    就在月前,正趕上股市裏的莊家們例行八年一度的割韭菜活動。先揚後抑搞跳崖,轉瞬間就把他們這一大批“豬”殺得痛不欲生。


    眼看血本無歸,公司運營無以為繼。需要近期交付的資金款項,已經讓他賠得精光。情急之下,閆鶴鬆拿出一件祖傳的寶貝,打算變賣了救命。


    “這是我祖爺爺留下的一麵古代銅鏡。”他指著幾張相片給郭大悟看,“出自隋唐時期。大開門的東西。”


    隔行如隔山。雖然看書多,但對於這方麵的知識,郭大悟可謂一竅不通。


    他隻覺得照片中那枚古鏡,雖然精致異常,看起來卻溜光水滑、猶可鑒人,完全不似曆經過千年歲月的物件。


    閆鶴鬆解釋道:“那個年代的銅鏡,製作工藝達到了頂峰。鑄造時鉛和錫的含量比較高,所以硬度更大,也更不易生鏽。精美程度不但和漢製有天淵之別,甚至遠勝其後的宋元明清。因此,存世的隋唐古鏡,價值也大大超過其它朝代的同類。”


    見對方聽得專注,閆鶴鬆也慢慢放下心來,開始詳細講述起自己的經曆。


    因為他急等著要將這麵古鏡換成現款來救命,若走正規拍賣手續,明顯遠水不解近渴。低價出讓給舊貨市場的古董販子們吧,又實在不甘心。


    正左右為難時,閆鶴鬆一位平日裏極要好、極信任的朋友幫他牽了條線——說是有個搞文物收藏和流通的老板十分有實力,願意以近年來同等物件的拍賣成交價為參考,收購他這件寶貝。


    電話裏溝通了好幾天,待到昨日兩邊見麵後,對方果然是個儀表非凡的“大人物”。於是在中間人的撮合下,很快便談妥了價格。


    這時買家提出,要找第三方的專業人士再來鑒定一下真假。閆鶴鬆自然滿口答應了下來。卻不曾料到,一個小時後,他便被人掃地出門。原因無他——他帶來的這麵鏡子乃是件贗品!


    捧著東西,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閆鶴鬆又將古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頓時如五雷轟頂!短短時間裏,這古鏡居然被人掉了包!


    他憤怒地跑回去討個說法,結果不但遭到言語羞辱,還險些被一幫小混混痛揍一頓。


    想要報警,可除了幾張原物的照片之外,他根本拿不出別的證據。而僅僅通過照片,即使業內專家,也無法斷定真品和贗品兩者之間的區別。


    至於他那位作為掮客的“好朋友”,更是翻臉無情,反過來指責他讓自己在外人跟前丟了麵子。


    問過幾名熟識的律師,也都說沒法可想。走投無路之下,閆鶴鬆記起了同在一棟樓的“金生水生木商業谘詢調查公司”。


    也不知他何時聽說,這種所謂的“調查公司”,主要業務就是替人討債要賬。


    可他平日裏自以為小心謹慎,從不肯與灰色地帶的人物打交道。如今實在逼不得已要登門拜訪,心中著實忐忑難安。轉念又一想,“金總”那個人看起來還挺麵善的,於是便鼓足了勇氣前來求助。


    ~~~


    知道閆鶴鬆來訪的目的後,郭大悟忍不住麵露微笑。


    對方誤會了他的意思,連忙說道:“規矩我懂。這鏡子即使出給那些古董販子,也值這個數……”他伸出了兩根手指。


    “隻要能拿回來,我出百分之五……不,百分之十作為傭金。您看可以嗎?”


    見他雖然言語可笑,但表現得誠惶誠恐,神態間不似作偽。郭大悟被激活了俠義心腸,一時忘記了此事已經超出他們的“經營範圍”。


    盯著麵前的照片和假銅鏡,沉吟片刻,他拿起電話打給張月兒:“幫我問一下曹老仙大師在哪,我想現在去拜訪他一下。”


    等了二十幾分鍾,張月兒也沒有回電。郭大悟正有些焦急,就見她推門走了進來。


    相較金引,閆鶴鬆與自己房東家的這位千金更加熟識一些。隻是沒料到,她居然和這家“調查公司”還能扯上瓜葛。


    既然有了這層關係,閆鶴鬆心裏不禁感到一陣踏實——可張大小姐一開口,卻頓時讓他大失所望,加倍提心吊膽起來……


    簡單聽罷了閆鶴鬆的故事,張月兒斜睨他一眼,笑道:“我聽說幫人討債這個行當,勞務費都是百分之三十起步。像閆總這樣沒頭沒腦、證據不足的事情,起碼要收到百分之五十。而且不管成與不成,你都得出車馬費哦。”


    郭大悟生性嚴肅,見閆鶴鬆臉色一下變得煞白,也不想和他兜圈子。直接了當道:“這件事如果是真的,我免費幫你解決。如果是騙我,那你可能就要倒黴啦。”


    聞言,閆鶴鬆連忙指手劃腳地賭咒發誓。張月兒卻拋給郭大悟一個白眼,撇嘴道:“真沒勁,我跟閆總開個玩笑而已……”


    ~~~


    曹老賢的公司就在舊貨市場旁邊的大廈裏,與大東寫字樓相距不遠。湊巧他此時正在辦公室裏喝茶,聽說郭大悟要來做客,自然十分歡迎。


    知道接下來有熱鬧可看,張月兒也興致勃勃地跟了去。


    閆鶴鬆開上車,半個小時後便到達了目的地。三人上到曹老賢所在的十九樓,他已經在電梯口等著迎客。


    見此人的公司足足占據了大半個樓層,閆鶴鬆不由得心生敬畏。郭大悟則注意到,這曹老賢地盤雖大,卻隻有寥寥幾名相貌出眾的女員工在職。且人人看起來都很閑適,完全沒有尋常公司那種熱鬧忙碌的場景。


    待到了他辦公室裏一瞧,盡是些紅木家具。靠牆一排五、六個博古架上分別擺放著瓷器、玉器、青銅器、奇石等物。一對掐絲琺琅高瓶和自帶石木造景的大魚缸更是十分醒目。滿屋富麗堂皇,雅致中帶著俗氣。


    寒暄已畢,四人圍坐在雕龍的楠木茶台前。郭大悟見閆鶴鬆有些緊張,便自己開口,趁著曹老賢泡茶的工夫,將來意說明。


    往小盅裏分好茶,曹老賢拿起他們帶來的照片細細看了一回。又把那麵假鏡子翻來覆去地查驗。見他認真,閆鶴鬆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不知為何,雖然隻是稍縱即逝,但郭大悟還是捕捉到,曹老賢在看見古鏡照片的刹那,神色間產生了一絲微妙變化。


    “沒錯,確是被掉了包。”他抬起頭沉吟,“你提前幾天便讓這幫人拿到了高清照片、知道了鏡子的尺寸厚度。所以他們才有機會做出個假的來坑騙你。”


    “你們看,這縫隙裏的鏽斑,乃是以純手工一毫一毫地粘就。炮製包漿時,更是用到了三種特殊的油脂……僅憑幾張圖片,就能把贗品做成這般精細,幹活師傅倒是個高手。”


    見閆鶴鬆長長鬆了口氣,曹老賢繼續道:“你所說的那個左青左老板,我好像在哪裏聽過他的名字……眼下這場局,雖然布置得十分簡單,卻勝在當時沒有露出破綻。依我看,他們打定主意要算計你,此事隻怕難以善了……”


    轉眼瞅見張月兒輕輕撇了撇嘴,他又笑起來,提醒閆鶴鬆道:“沒錯。此事難以善了,那就不善了!既然郭老弟答應替你出頭,還有什麽可擔心的?我這位兄弟雖是個熱心腸,視錢財如糞土。但事成之後,你可不要虧待了他。”


    見對方一迭聲地答應,曹老賢忽然問道:“你前天和那個騙子左青談的價格是多少?”


    “四百三十萬。”閆鶴鬆老老實實地回答。


    “東西拿回來之後,讓給我。我也付你四百三十萬。喏,這上麵有我的電話。”


    閆鶴鬆聞言喜形於色,雙手接過曹老賢的名片,連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起來。郭大悟嘴角卻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談罷正事,曹老賢又開始為大家添水點茶。郭大悟站起身,逐個欣賞屋內博古架上的物件。


    見他正駐足觀看幾柄銅劍、戈首,此間主人慷慨道:“郭老弟喜歡什麽,盡管拿去玩兒。”


    一旁的張月兒故意搗亂:“別聽曹大師糊弄,這兒擺得盡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咱們下次去他地下室裏挑!”


    閆鶴鬆對文玩古董之類還算有些研究,隱約能看出,那幾個架上的一幹東西大都價值不菲。聽他們說得如此輕鬆,不禁暗暗咋舌。


    又飲了幾盅茶,郭大悟謝過曹老賢,推辭掉他共進晚餐的邀請,帶著張月兒和不住點頭哈腰的閆鶴鬆告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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