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放心吧,您所求,皆會如願的。”


    阿九跟著陸老夫人,單獨約見譚慶寺主持雲慧大師。隔著陸老夫人,看著眼前雖然珠圓玉潤,然而眉目間卻是極盡謙和,一副與世無爭的出塵模樣。有那麽一瞬,阿九甚至還想起了尚在繈褓之中時,曾經給自己推命斷言的雲空大師。


    隻是,明明一個猶如山巔的高嶺之花,一個就在身邊唾手可得,本不該是一個世界能夠關聯起來的兩種完全不同的人,阿九卻是在大師透過祖母看向自己時的那一眼,莫名就把記憶裏的雲空與眼前的雲慧看成了一個人。盡管記憶裏的人身姿頎長長身玉立,眼前的大師卻是稍顯富態了。


    “大師的意思是,願意幫忙麽?”陸老夫人沒有阿九那麽多的想法,聽了對麵慈眉善目的胖和尚的回答,一向和顏悅色的臉色不由更加欣喜,又驚又笑:“多謝雲慧大師,大師當真是菩薩心腸。”


    陸老夫人呢的欣喜,雲慧大師也不推辭,隻是樂嗬嗬地點頭接下,也不多說些什麽,隻是看著阿九眉眼帶笑。明明是溫暖含笑的眼眸,但是落到阿九身上,卻叫阿九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一股沒來由的心虛從心底油然而生,阿九隨即便也情不自禁地移開了自己原本還好奇打量僧人的眼眸。就在阿九躲開的一瞬,和尚原本溫和的眼色瞬間便不複存,反是成了鷹隼一般的銳利,縱然阿九躲開了,也隻覺自己由內而外從頭到腳都被人看穿了。


    就像是在空無一人的曠野之上,突然便被剝得赤裸裸,一絲不掛地站在茫茫天地之間。有羞澀,但是更多的是害怕,比剛剛出生的時候聽到來自虛空之中的偈語那一刻,比滿月之時被滿是佛香的懷抱抱住的那一刻,甚至比那時候陡然間看到的望著熊熊大火眉眼清冷的孩子那一刻還要害怕。


    人越長大,越容易患得患失。因為比起赤條條來到這個世界一無所有伊始,人總是處於一個不斷得到的過程之中。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不在乎失去,因為沒有什麽可以被失去。但是不斷得到,漸漸的什麽都開始有了,再被奪去的失去,便不是尋常人能夠承受得住的了。阿九此刻的害怕,便是基於對這些年的得到的不舍。


    畢竟本能直覺這種東西,盡管不能解釋些什麽,但是很多時候還是有用。阿九就在雲慧的目光之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與對這世界最深最大的眷念。躲得開的是對視,躲不開的卻是如有實質的視線。縱然阿九如何閃躲,到底也是避無可避。阿九有些狼狽,強忍著自己跪地認錯的衝動,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生怕自己說出些不合時宜的話來。


    “陸施主莫怕,有道是好事多磨,施主的好還在後頭等著呢!”就在阿九憋得眼淚都要落下來的一瞬,突然覺得渾身一輕,方才隻覺連呼吸都要呼吸不過來的重壓瞬間不見,通體舒泰。就在疑惑之際,雲慧爽朗帶笑的聲音傳進了阿九耳裏:“陸施主隻管寬心,耐性等待,春暖花開,風自然來。”


    阿九陡然抬頭,看著雲慧一副笑吟吟的模樣,端的是慈悲祥和。對上阿九不可思議的目光,雲慧樂嗬點頭,衝著阿九肯定一笑,挑眉:“看來施主完全不知道等著自己的是什麽呢!”這一句話說完,雲慧大師便收回了目光,轉移到陸老夫人身上,認真聽陸老夫人的傾訴。隻留下這麽一段耐人尋味之話,剩下阿九獨自發呆。


    興許是接下來的話不好給阿九聽到,陸老夫人才說了兩句,就扭頭過來交代還處於呆滯狀態的阿九,笑著吩咐了兩句,隨即阿九便帶著滿腦子心事從禪房之中退了出來。隻是哪怕走到了寺裏最為開闊的曬經台,阿九還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直叫自阿九的身影出現便立刻跟在了身後的杜若白術麵麵相覷之後,便格外地緊張。


    杜若白術的緊張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馬車裏阿九輕飄飄的一句不嫁信王之後便再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做解釋,隻剩下白術杜若兩個在心底胡思亂想。畢竟即便是阿九身邊最親近的人,對於有些大事兒也是一無所知的。便如阿九對信王大張旗鼓的示愛,便如阿九與惠妃的那一段對話。


    即便杜若她們也意外知曉了阿九與當年的熙王妃容貌酷似,當今聖上可能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她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家姑娘那一段《摽有梅》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的刺激,但是信王對自家姑娘情根深種,自家姑娘也時常羞澀不已,很難相信不嫁信王,之後的路又要如何再往下走。畢竟盡早嫁了信王,身為帝王的兒媳,不論對自家姑娘懷著怎樣的心思,都不好再染指了。更何況,成婚過後就要就藩,在距離帝王千裏之遙的錦城成都,帝王心思如何都不必再擔憂。


    但是阿九的一句可能不嫁了,卻是將杜若她們心底最深處的期盼瞬間打破,而擔憂又隨之出籠。不嫁信王,其實從本心來說算不得什麽損失,畢竟即便是在杜若的眼裏,見慣了陸家子的鍾靈毓秀過後,再看木訥平庸的信王,隻覺與阿九並不相配。但是這世間許多事情並不隻是簡單的配不配便能說得清楚的,畢竟誰也沒有想到過,阿九會被一道懿旨定下婚事,也不曾想到一朝進宮,竟會因為容貌的緣故被當今聖上盯上。


    是以,當阿九猶疑地說出了那一句話之後,杜若與白術便陷入了無盡的猜測與害怕之中。畢竟若是沒了兒媳這一層身份,那麽花季少女當真就無法擺脫深宮囚籠了。看著阿九從獨自從禪房出來,心事重重的模樣,更是叫白術杜若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這一副模樣,看來是最後的希望都失去了。想到這裏,杜若悵然若失地看向憑欄而立的阿九,見她單薄裙衫隨風而起,一時間更是生出了一股自家姑娘就要隨風而去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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