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屠龍暨如果有來世


    天景的眼睛被淚水蒙住了,但她聽出了允炆的聲音,酒意和悲傷都驚醒了三分,迅速拿起了那個木偶放進了衣袋裏,又拭了拭臉上的淚,強笑道,“允炆,你不在禦書房看折子,到這兒來幹什麽?”


    “折子都看完了,我過來看看您。”允炆沒看見姑姑收木偶的動作,也沒看見姑姑的眼淚和悲傷,他隻看到了桌上的酒菜,驚喜道,“三十年陳的‘東風釀’啊,嗯,還有幹貝溜筍,櫻桃火腿絲……姑姑,您一點兒都不疼我,這樣的好酒好菜,還都是我愛吃的,你幹嗎不派人去叫我,幸好我鼻子靈,聞著香味自己過來了。正好我還沒吃晚飯呢。”


    允炆端起倒給木偶的酒一飲而盡,咂咂嘴點點頭,拿起酒壺倒滿。又挨著盤子挾菜吃,吃得津津有味。還不忘抱怨,“姑姑,要是您下次再弄了好吃的可得叫我,不然我可就生氣了。”


    天景滿心的悲傷被他這孩子氣的插科打諢衝淡了大半,愣愣看著他問道,“誰叫你來的?”


    “沒誰叫我啊,今天提早看完了折子,估計您還沒休息,我就想著過來看看您,我真是運氣好,一來就遇到好吃的!哎,姑姑,您怎麽不吃菜啊?”


    允炆拿起天景麵前的筷子硬塞進她手裏,“姑姑,別光喝酒不吃菜,太醫說過,這樣最傷胃了。您先吃幾口菜,我再陪您喝酒。”


    天景隨便挾了一筷子菜,吃得沒滋沒味,看著他說道,“姑姑也不想喝酒了,你吃飽了就快回去吧。”


    “姑姑,您趕我幹什麽!”允炆不滿地抱怨,“我這才吃幾口,早著吃飽呢。還有,我吃飽了也不走,我今晚就住在明華苑。”


    天景驚得掉了筷子,嗔道,“你這孩子鬧什麽,你都多大了,已經都成了親你忘了嗎?天不早了,人家玉曉肯定等急了,你快走吧,別在這兒和姑姑胡鬧!”


    “我沒胡鬧!”允炆也急了,“姑姑,我今晚就要住在這兒,住東跨院。我已經讓人去告訴玉曉,今晚我不到她那邊去了。姑姑,明華苑也不是您一人的舊居,我小時候還在這兒住過呢,今天想懷舊回味一下,怎麽就不可以!”


    “沒說不讓你懷舊回味啊,明天你帶著玉曉一起過來住,聽話,你今晚先回去。”


    “姑姑!”允炆放下筷子,臉色鄭重下來,“姑姑,玉曉是我的妻子,我認識她半年,娶她一個半月,從認識到成親總共不到一年。我一歲時住在哪裏,和她有什麽關係呢?我為什麽要帶著她來住明華苑,她和這裏沒有舊可懷,她和我的小時候沒有關係!”


    他雙手撐在桌上站起來,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緊緊地盯著天景,天景居然感覺到了一種威壓,她向後靠了靠,不知為何有些不敢看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但她剛垂下眼簾,就聽到允炆命令的聲音,“姑姑,你看著我!”


    天景有點怒,她想這小子真是翅膀硬了啊,竟敢這麽和我說話,是喝多了吧?不罵他一頓還了得!她抬眼迎上去,正要開口叱責,卻一下愣了,她看到允炆眼裏的淚,正緩緩流下。(.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姑姑,我告訴你,玉曉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即位前的必須步驟。我會對她好,但她不是我至親的人。我至親的人隻有您。姑姑,我早就知道我父母早逝的真相了。姑姑,我父親是那樣的人,可您還對我這麽好,扶我,護我,教我,一步步帶我走到今天。姑姑,您知道我有多感謝您,多眷戀您嗎?我就當您是母親一樣。姑姑,我知道您有心傷,您活得很痛苦,我知道人活得很痛苦時就會想到死,可是我求求您,您不要隻想著那個讓您痛苦的人,您也想想我。要是您不在了,允炆就沒有母親了,允炆就是沒人疼的孩子了!”


    允炆說完這番話就出去了,天景恍惚聽到他的腳步真的走向東跨院。她舒了口氣,從衣袋裏掏出賀雲陽的木偶,他的眸子裏有溫柔的情意,嘴角的笑有點狡黠。天景理順了紅線,把木偶重又戴在頸上,貼著胸口。剛聽到賀雲陽大婚時,那種萬念俱灰,甚而隻求速死的痛楚已經減輕了很多。是啊,對她重要的人不隻是賀雲陽,何況他隻是成親,他在袤合洲的另一邊好好活著呢,她為什麽要死,她死了允炆這傻孩子就沒人疼了。


    齊朝睿奉八年二月廿八,這已經是賀雲陽被囚的九十五天了。賀雲海也終於下定了殺他的決心。


    他身邊的一個心腹侍衛不解道,“皇上,賀雲陽他已經快不行了,您何必還要動手?看他如今的情形,咽氣也就在七天左右了。您為何不再等一等,讓他自己死了,皇太弟也不話說,大臣們也沒話說,一片安生,豈不是好?現在殺他的話,如果走漏了消息,局麵可不容易掌控。”


    賀雲海拈著頷下幾根稀疏的胡子,沉吟道,“我也知,讓老三自行死亡可以省很多是非麻煩,可是,秦暉你可知嗎?親手殺死賀雲陽可是我此生最想做的事,幾乎比皇位更讓我惦記難舍。如果賀雲陽就這樣病死了,實在是我此生最大,最無可挽回的遺憾。”


    盡管秦暉是賀雲海最忠誠的心腹之人,聽他這話也忍不住腹誹,“好歹也是兄弟,人家馬上就要死了都不行,必得親自動手殺,你和他前世有殺父之仇嗎?”


    他腹誹完了,還是躬身請示道,“那就請皇上示下,依皇上的意思該怎麽安排,屬下這就去辦。”


    賀雲陽繼續拈須沉吟,埋著頭在禦書房裏踱方步,踱了兩圈他停下來,吩咐道,“第一,你去告訴禦醫院的宋太醫,讓他製一種藥,服後速死,但不會有任何痛苦。第二,你去調三千禦林軍,在朔越城外守著,老三可從來就不是易與之輩,即使是現在,我也不相信他會沒有反擊或逃跑的力量。不過,就算他能跑出太子府,也要讓他跑不出朔越城。


    賀雲海陰陰一笑,道,“就這兩點。殺賀雲陽此事太大,想瞞住所有人也不可能,後麵的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哦,對了,”賀雲海又補充道,“這麽重要的計劃當然得有個名字了,就叫:屠龍!”


    現在的賀雲陽,會讓所有見到他的人大吃一驚。不管是愛他的人,還是恨他的人,都很難相信,這個形銷骨立,步履蹣跚,落魄憔悴,兩鬢染霜,蒼白似一縷幽魂的中年男人,竟會是賀雲陽。


    現在的他與被囚前,或者說與散功前最大的變化,就是他老了。


    原來的,精深的修為和真力使他能夠對抗時間,他一直不老,他的臉一直是青春年少最美好的模樣。這使得本來年紀遠比他小的人,後來在外貌上看,反而是比他年長,比如陳天景,比如賀雲祥。這也非是他刻意為之,就算是練功帶來的副作用吧。


    可是現在他老了。他老的速度難以想像,隻有一直陪著他熬過這段地獄般日子的小吱,親眼見證了它的公子,是怎麽在散功後的二十天裏,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衰老二十年的。


    現在的賀雲陽,氣息奄奄,眼神空洞,唯一還能和過去的種種傳奇相聯係的,也就隻剩下這個名字了。


    賀雲陽少年成名,幾十載聲名赫赫,他是袤合洲最輝煌的傳奇。人們一直在傳說他的美貌如何,他的武功如何,他的智謀如何,他殺伐征戰,橫掃五國的氣勢又如何。


    一切的聲譽榮耀其實都是虛妄。走到如今這步田地,還陪著他不離不棄的,就是他的影子,他的名字和他的耗子了。


    二月末,地處袤合之南的齊朝,天氣已經很溫暖了。賀雲陽艱難得挪到院子裏曬太陽。這世上,畢竟還有陽光這種賀雲海克扣不掉的溫暖。陽光籠在他的身上,他低頭看著自己粗糙幹裂,顫抖不止的雙手。從散功那天以後,他就再沒敢照過鏡子,但從這雙手上,從小吱越來越悲哀的眼神裏,他就知道他現在狼狽衰老到了怎樣的地步。


    他很沒出息地又想起了陳天景。那個從前最愛看著他花癡的女人,若是現在看到他,一定是厭惡的眼神,一定會冷冰冰地說一句,“你真是沒法跟陸離比!”


    這句他臆想出的話仿佛一記火龍鞭狠狠抽過來,劇痛使他痙攣顫栗。他笑話自己,“賀雲陽,都已經這樣了,你何必還要想她,還要自苦?”


    他苦笑著抬頭,把臉仰在陽光裏。真是暖和啊。可是他有預感,這將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太陽了。


    他的預感沒錯,因為他看到出去了一會兒的小吱已經回來了,正坐在牆頭上看著他,目光格外的愁苦悲傷。


    他招手讓小吱過來,問道,“小吱,你那麽愁眉苦臉地做什麽,是不是賀雲海終於準備對我動手了?”


    “怎麽,公子你已經想到了?”


    “是啊,我曾經和他鬥過怎麽多年,他有多恨我,我怎麽能不知道。開始他沒殺我,隻把我囚禁在這裏,一是他怕如果我反悔反抗他不是對手,二是他怕當時殺了我不易控製雲祥和臣子們。可是現在,他不用再擔心不是我的對手,而且他也做了三個月的皇帝,朝堂已掌握了一些,雲祥也被他關起來了。他現在可以對我動手了。”


    “公子你說對了,我剛才出去轉了一圈,發現寧榮街的兩邊,好些民居裏都埋伏了弓箭手,而且,朔越城外布置下了起碼三千禦林軍,我偷聽到兩個帶兵參將的對話,他們說,賀雲海下了旨,今晚就對你動手,這次行動的名字叫:屠龍!”


    “屠龍?”賀雲陽詫異反問。看到小吱肯定地點頭。他大笑起來,邊笑邊搖頭,歎息道,“賀雲海還真是看得起我!屠龍,屠龍……哈哈哈,小吱,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可像龍嗎?龍要是落魄倒黴到我這個地步,那還是龍嗎?”


    小吱可不想笑,它都快急死了,叫道,“公子你別笑了,你快說,現在該怎麽辦?”


    “怎麽辦?”賀雲陽仍是滿臉笑容,“我要洗澡換衣服,我賀雲陽便是上黃泉路,也不能太落魄,讓同路的鬼笑話。”


    今天,他的待遇也特別的優厚,有熱水,有新衣,有好茶。洗過了澡,他對鏡而坐,開始給自己束發,看著鏡子裏滄桑淒涼的臉,他笑問,“賀雲陽,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你也好意思,你真沒出息!”


    皇太弟府中,賀雲祥正在書房裏擦拭他的劍。從翊雪治好了他之後,他就跟著哥哥學武,十年了,他學會了哥哥全部的功夫,哥哥還特地為他尋到了這柄叫“素心”的寶劍,劍是相當地好,卻沒什麽用武之地。哥哥總是拿他當小孩子,打定了主意要讓他做一任太平帝王。征戰廝殺這樣的血腥事都是哥哥去做,而他賀雲祥的手,一直是幹淨的。


    可是今晚,他想用這柄“素心”去把哥哥救出來,不管會染上多少血腥。他現在唯一在想的,是如何去跟清和說。


    劍擦好了,明華如秋水,散發著凜凜寒意。他仔細端詳著,想著如何去說服清和。他實在張不開口,清和為了他,已經放棄了孩子和自由。他知道這些日子裏她有多難受,她從來不在他麵前哭,總是在夜深人靜時,自己躲到隔壁房間去,抱著孩子們留下的衣服痛哭,她以為他睡著了,其實他每次都在門口聽著,心裏難受得翻江倒海。但第二天早上看她,她總是笑著的,他也對她笑,假裝一切都好。


    “劍擦得很亮,可以去殺人了。”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讓他一驚回頭,清和笑眯眯地調侃,“又嚇到你了是吧。大男人家這麽膽小,想說的話不敢說,想做的事不敢做。唉,我要是個男子,肯定比你強,你信不信?”


    “清和,你現在已經比我強了,我……”


    “好了,你就別解釋了。今天一早,吳總管出去領東西,回來以後就和你在書房裏說了那麽長時間的話,他出來了你還不出來。我不耐煩等你,就去問了他。我全知道了,也猜到了你想幹什麽,你不用擔心我,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清和,你……”賀雲祥望著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清和笑笑,“我也不是隻為你和哥哥的兄弟之情考慮。我可是在大淵做了九年的長公主,時常也幫天景處理些政務。我知道,遇事眼光要放得長遠。難道我現在哭哭啼啼地把你留在身邊就安全了嗎?才不是,最多就是躲過今晚。你和哥哥感情那麽深,賀雲海殺了哥哥,怎麽會留下你的命?他今晚屠龍,也許明晚就要殺蛟了。下一步大概就要派人去大淵暗殺我們的孩子。甚至可能撕毀哥哥和天景簽定的友好盟約,發兵去打我大淵。你去吧,我這就去佛堂為你祝禱,保佑你能把哥哥救出來,或者能殺了賀雲海。”


    她握了握賀雲祥的手,又道,“不必擔心我,我等你到明天早晨,如果你明早不回來,我就自行了斷,不會讓自己落到賀雲海手裏。”


    “清和!”賀雲祥抱住她,緊緊地抱著,語聲哽咽,“清和,我佩服我!喜歡你!對不起你!如果我們來世還能相遇,我發誓,我一定心無旁騖地對你好,就像哥哥對陳天景那樣對你好!”


    清和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一掌,流著淚笑嗔,“學他們幹嘛,他們哪裏好了?如果真有來世,我隻願與你平平淡淡,執手到老!”!^!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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