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散功暨我幹杯,你隨意!


    賀雲海在位的這段時間,後來沒有寫入齊朝的史冊當中,這就使得睿奉帝賀雲陽的當政時期,和之後的稼軒帝賀雲祥的當政時期之間,出現了一段長達百日的空白。就像在這百日之中,齊朝是沒有國君當政的。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國不可一日無君,何況是百日。這段時間齊朝是有皇帝的。隻是,這位齊帝當得也忒慘了點兒。他沒有自己的帝號,相應的也就沒有自己的年號。這段時間齊朝還是沿用睿奉紀年,可是這位皇帝的帝號,總不好也沿用睿奉吧。這一位向來誌大才疏,一心要給自己起一個光芒萬丈,眾皆仰視的帝號,無奈他自己想不出來,而本應負責這項工作的禮部官員突然集體才能退化,他們絞盡腦汁想出的帝號,還不如皇帝自己想出來的幾個呢。皇帝火了,下嚴旨為他速速想個完美帝號出來。結果兩天之內,禮部官員全體病倒,而且個個都有太醫的醫案為證,的確病得不輕,到了必須臥床靜養的份上。


    新皇氣得眼冒金星。他當然知道自己是被臣子給耍了。他們就是不想給他起帝號。而且,他們這樣全體一病,就是他自己想好了帝號,沒有禮部官員為他辦理層層的手續,將他的帝號入這個籍那個冊的,也是無法生效。


    禮部眾人的這一著妙棋,讓群臣暗暗稱讚,決定以後這位皇帝如果為難到自己的部門,不妨也用用這個脫身之計。


    賀雲海受到臣子們這樣的欺負羞辱,竟賭氣徹底打消了起帝號的心思,反正又沒有規定做皇帝一定得有帝號,他就做一任沒有帝號的皇帝好了。


    隻是這筆帳,自然又算到了賀雲陽頭上,於是,對太子府裏的那位囚徒,待遇就更差了。


    此時賀雲陽的情況也更加糟糕,幾天不吃東西已是常態,而舊傷的發作也益發嚴重,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止痛,賀雲陽隻能在昏天黑地的巨痛裏咬牙苦熬。疼痛還不是最糟糕的,每一陣巨痛過後,他嚐試運轉體內越來越凝滯沉重的真力,知道那件最可怕的事已離他越來越近了。


    “公子,我去給你偷些火龍珠果來吧。”小吱坐在床頭,眼神愁苦憂傷得不像一隻耗子。


    “小吱,你就別在氣我了好不?現在到了這個地步,我怎麽可能吃她的藥!對了,小吱,你有沒有去雲祥那邊看過?”


    “看過了,那竹……對他還不錯,起碼一應供給沒少。公子,我依著你的吩咐,沒讓雲祥看見我。”


    “嗯,那就好。”賀雲陽起身倒了半杯冷水喝下,“他們雖然供給不缺,但畢竟骨肉分離,尤其是清和,孩子不在身邊,心裏不知怎樣的煎熬,唉,是我拖累了他們。”


    “那我……”


    “不許去大淵!”賀雲陽喝了一聲。


    “我就是去看看兩個小孩兒長大些了沒有,也不行嗎?”小吱不死心,甩著尾巴討價還價。


    賀雲陽哼了一聲,轉頭看著窗外,“他們肯定好得很,不用你操心,總之就是不許去大淵。你要是去了,就永遠再別讓我看到你!”


    小吱幹笑了一聲,三、兩下躥到賀雲陽肩頭坐下,看著他冷冷的側臉安慰道,“公子,你別生氣了,小吱不會去大淵的,就是你不想看見小吱,小吱還想看見公子呢!”


    半個月後的一天淩晨,整夜輾轉無眠的賀雲陽剛剛朦朧睡去,就被一陣怪異凶猛的劇痛驚醒,除了劇痛,還有從未有過的恐懼感緊緊攫住了他,以至於從床上摔了下來他都沒不知道。


    “公子,公子!”小吱急得在他身邊跳來跳去,可除了一聲聲地叫,把痛得不省人事的賀雲陽喚醒,看他繼續在劇痛中翻滾掙紮,然後再次昏厥之外,它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它還是第一次這麽痛恨自己不能化為人形。不然,起碼能扶他起來,能倒杯水給他喝。


    這一場劇痛從淩晨開始,到下午時才漸漸消退。小吱鬆了一口氣,不管怎樣,公子還活著,他還有呼吸,眼睛也還睜著。它拖來一條手巾給賀雲陽擦臉,輕聲道,“公子,你試試看能不能起來,地上涼!”


    可是賀雲陽的意識裏已經不覺冷熱,隻有絕望。他木然凝滯的眼裏慢慢流出了淚,他的聲音嘶啞微弱,他說,“小吱,我散功了!”


    “什麽?”小吱爪一鬆,腿一軟,也坐在了地上。和賀雲陽大眼瞪小眼。它原本想著,囚禁了公子的,隻是他自己的心。隻要公子想通了,他隨時可以從這裏出去,就算圍牆再高十丈,守衛再多百人,也攔不住公子。可是現在,公子散功了,他已和普通人無異,就算他現在想通了,圍牆和守衛也是他不能逾越的障礙。


    小吱也哭了,它哭著叫道,“公子,怎麽會這樣!你一直那麽努力的!”


    賀雲陽無言以對。是啊,他從三歲拜師,就一直是努力的。挨過火龍鞭後,他知道總有一天火龍鞭的毒性會侵入丹田,使他全身功力散盡,因此他更加努力,從未有一天懈怠過練功,盡量克製住毒性的深入。他的努力也是有成效的,從受鞭刑以來,已經十八年了。他的身體狀況還是正常的,隻要他繼續努力,這種狀況起碼還能再維持五、六年。


    可從兩個月前他進了這太子府,他就放棄了努力,放棄了自己。天對他真是殘酷啊,他隻是放任自流了兩個月的時間,天就把他十八年來的努力一筆抹殺。


    賀雲陽仰麵躺著,體會著丹田經脈裏,四肢百骸間空蕩蕩的虛無感。心裏又想哭又想笑。


    其實原本可以不是這樣的。如果他不遇見陳天景,現在就不會是這樣的。如果十八歲的上元夜,他沒有在大淵昀城看燈,他就不會遇見她;如果在進玉寒山摘玉芙蓉時,他那一劍再刺得快些,殺了那個和他一起進山的侍衛,或者是在她被墨蠱咬傷時不管她,就沒有後來的一切糾纏和麻煩了。或者如果後來他沒有借出使的名義去大淵找她,沒有在銀月原和她結盟,如果他在某一次吵架之後真能下定決心和她一刀兩斷,如果……


    最近的一次如果,是如果他不來找賀雲海,以他的命換回天丹……


    可是沒有如果。這二十年裏,他固執地不讓一個如果成真。他固執地一步步走到今天,一無所有,功力盡散,像條狗一樣縮在地上。


    陳天景是他命裏的福星和災星,陳天景帶他進天堂,陳天景也送他下地獄。


    她曾經說過:賀雲陽你不要怕,你下地獄我也陪著你。


    他相信了,可是她說完這話就轉身而去,留下他自己在地獄裏煎熬。


    仔細想想,他活該。


    賀雲陽散功這日,是他被囚太子府的第七十五日,這一日,賀雲海突然想起了老三臨進太子府前交待過的,要在兩個月後放出他大婚的消息。


    唉,這大概是老三最後一次求他了,於是賀雲海放出了睿奉帝已經大婚的消息。


    在大淵這邊,帝號和年號也沒有改變。陳允炆執意不肯登基,隻行監國理政之權。他要等到這一年的四月十九,姑姑為帝整整十四年的日子,給姑姑的帝王生涯一個完滿的結束,再開始自己的篇章。


    因此,現在的時間是隆暉十四年二月初八。在得到齊朝睿奉帝大婚的消息後,陳允炆困惑不解,他已從密報裏得知,師傅是被賀雲海囚禁於他曾被幽禁八年的太子府中,到現在已經被囚七十多天了,據說待遇極差。


    這可想而知,賀雲海必然恨這個奪了他皇位,又將他幽禁不見天日的弟弟入骨,現在翻身逆轉了,當然會以牙還牙,狠狠報複。


    但睿奉帝大婚的消息又是怎麽回事?睿奉帝在位時無後無妃之事盡人皆知,怎麽被囚禁後反而要成婚了。那個賀雲海,連衣食冷暖都不肯給師傅保障,卻會操心他的婚事?這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允炆想不明白,但兩件事,一件是準備禮物,派出使者前往道賀現在袤合洲隻有大淵和齊朝兩國,切不可失了禮數讓賀雲海找到茬。第二件就是瞞住姑姑。這個消息要是讓姑姑知道了,她肯定會受不了的。


    陳允炆惦記,但還是心疼姑姑更多些。不願讓已經心力交瘁的姑姑再次傷心。可是他忘了,這裏是皇宮,最人多嘴雜的地方,每天有多少八卦是非是在口耳間相傳,何況是睿奉帝這樣的傳奇人物要大婚的消息,那些小宮女們不知道則矣,知道了豈有不議論的。


    這日也巧,已在明華苑裏悶了兩個月的天景忽然想去禦園走走,隻帶了鶯兒一人就去了。


    鶯兒見她今天有精神,也挺高興。就陪她在禦園裏慢慢散步。


    她們走著,前麵是一片風竹花圃,兩個小宮女就在那兒站著說話。


    “哎,你說睿奉帝大婚,是什麽樣的女子能做他的皇後?那得有多漂亮才行啊?”


    “就是呢。聽說睿奉帝可是容色傾城的美男子。想找到比他漂亮的女子恐怕不易,估計那女子肯定家世顯赫。”


    “嗯,你說的是。不管怎樣,能嫁給睿奉帝的女子真是有福呢。”


    “……”


    鶯兒又急又氣,恨不得上前捂住她們的嘴,可已經出口的話怎麽堵得回去。


    天景被這幾句話弄得有點懵,轉頭愣愣地問鶯兒,“她們在說誰?”


    “沒說誰沒說誰,幾個小丫頭閑得無聊胡說八道而已,主子,我們快回去吧,您看這天陰的,一會兒怕是又要下雪了。”


    “我現在已經不怕冷了。我要過去聽她們說話。”天景說著甩開鶯兒,徑直朝兩個小宮女走去,問道,“你們兩個在說誰?”


    鶯兒急忙跟過來,現在已不能把兩個小宮女趕走了,隻有一個勁兒地給她們打眼色,讓她們千萬別說話。其中一個小宮女大致看明白了,沒有開口,可旁邊那個快嘴丫頭向天景行過禮後就急急地道,“太上皇您不知道嗎?齊朝睿奉帝最近大婚了呢!”


    天景向來是很能自控的,今天也不例外,她沒哭泣沒暈倒沒當場呆掉,她淡淡道,“哦,那好呀,皇上可曾有派人前去道賀嗎?”


    “當然有了,皇上可是送了重禮的。”


    “哦,那就好。”天景笑笑,回頭道,“鶯兒,我們回去吧!”


    小宮女正在為能和太上皇說話沾沾自喜,卻撞上了宮女長幾乎想殺人的憤怒目光,當即嚇呆。


    回了明華苑,天景坐下來喝茶,嘴角一直微微含笑,鶯兒都看呆了,懷疑太上皇是不是受了太沉重的打擊,神智出了問題,心裏急得不行,拿不準是該去找太醫還是去告訴皇上,天景卻叫她,“鶯兒,今天我高興,想喝酒呢。你去吩咐人,給我送三壇‘東風釀‘過來。”


    “主子……”鶯兒壯了壯膽,小心問道,“今天有什麽喜事嗎?”


    “有啊!你我主仆多年,我也不隱你。睿奉帝賀雲陽是我多年的至交好友,他這人雄才大略,東征西戰,打下好大的一片疆土,業是立下了。可就是眼界太高,一直都不肯成婚,現在總算是成親了,終於是有業有家,我豈能不為他高興。這麽高興的事,豈可無酒!”


    鶯兒陪著幹笑兩聲,隻好去吩咐人拿酒。天景命人把酒菜都拿進西廂房,連鶯兒都不讓在旁邊伺候。


    鶯兒被趕出來,左思右想也不能安心,吩咐兩個內侍好生在門口守著,自己奔向隆華殿搬救兵去了。


    房裏的天景從頸上解下一根紅線,線上就穿著那個賀雲陽樣子的小木偶。這小木偶一定是賀雲陽對鏡而刻的,眉目鮮明,嘴角含笑,身穿黑袍,腰間佩劍。她把小木偶放在桌子對麵,在它麵前放一隻酒杯。斟滿酒,又斟滿自己的杯,端起笑道,“賀雲陽,恭賀你大婚之喜,我幹杯,你隨意!”


    她一飲而盡,小木偶當然隨意地沒有喝。她再斟滿自己的杯,笑道,“賀雲陽,你的皇後漂不漂亮?其實你不適合娶太漂亮的女人,不然的話,你們的孩子得漂亮成什麽樣?要是女兒還好,要是兒子,一個比你還漂亮的男孩子,將來長大了,會讓多少女子傷心啊,那可不好,你說呢?來,我再幹一杯,你隨意!”


    她低頭飲盡杯中酒,喝得太急,她嗆住了,咳著咳著就咳出了眼淚。她一手抹著眼淚,一手持壺斟酒,笑道,“賀雲陽,你別得意啊,我這不是難過,我這就是……嗆住了,這大半年裏我都沒怎麽喝酒,酒量不行了。你也不陪我喝,我說這可是你的喜酒,你就喝一杯吧!”


    小木偶站在和它差不多高的酒杯前,一動不動。


    “不喝算了。”天景擦不幹眼淚,索性作罷,抽了抽鼻子道,“賀雲陽,我告訴你啊,你可以對你的妻子很好很好,可以帶她去很多很多地方,我都不吃醋,可是不能帶她去銀月原,聽到沒有,絕對不可以帶她去銀月原!銀月原是我的,是我……和你的,絕對不許你帶別的女人去,你聽到了沒有,你要是聽到了,就喝杯酒吧!”


    小木偶還是一動不動,桌上的燈光在他點眸的墨瞳裏跳躍著,顯得神采熠熠。


    “賀雲陽,你今天真是太別扭了,是你的妻子不喜歡你喝酒是吧,那好吧,我不強迫你,免得你被她抱怨,我幹這第三杯,你隨意!”


    天景第三次放下空杯,又去拿酒壺。門突然開了,她看著那個走進來的頎長身影,驚喜地叫道,“賀雲陽,你終於肯來看我了嗎?”


    那個人慢慢走進了燈光可及之處,他看著和木偶對坐的淚流滿麵的女子,眼裏是悲涼和難過,他輕聲道,“姑姑,是我!”!^!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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