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彌漫。本來平緩的江麵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生出了許多渦旋,雖然表麵還算得上平靜,但水下就好似一鍋將沸而未沸的水,顯然已是暗流翻湧。


    祝老大呆呆的立在船頭上,雖是隆冬,這漢子卻不懼河風,袖子直挽到小臂上,心口敞開一大塊,將虯結的肌肉露了出來,看上去好似一尊黑鐵塔一般。


    從他麵上的迷惘之色也看得出,這個常年在這大河上討生活的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是從偌大一條河流忽然似有了自己生命一般的異像上看來,應該有什麽事情發生了,並且這事情絕不簡單!


    張立平正想問問祝大嫂,從她的反應上來看,似乎應該知道什麽情由,但是回頭一看,心裏立即一緊!


    祝大嫂這可以稱得上剽悍的婦女竟然暈倒了!


    "啪"的一聲,開始被噴到空中的那東西摔落在水麵上,半浮半沉的隨著水波的推漾動著,奇怪的是,本來滿布江麵的暗湧密浪,都似是有意無意的避過了這東西兩丈之內。


    這不過是一個半破的搪瓷缸子而已。


    張立平盯著這東西,似若有所思。


    這個搪瓷缸子在八個小時以前,還盛了滿滿的水,一點也不會漏出來。似祝老大這等船民的東西,講究的就是耐用,至於美觀與否,那已經不在購買的考慮範圍之中了。事實上這個缸子之所以會突然破掉,同質量問題扯不上半點關係,卻是張立平一路行來心憂父親病情不停實驗七大恨的藥效所造成的。


    這個杯子,已是上船後破掉的第十四個。


    水之精,龍之腦,墨之角,屍之魄,土之心,木之子這六味藥物,加上雷之魂這等匪夷所思的炮製方法,便構成了千古第一異方七大恨,而這六味藥物的藥性或陰或陽,亦正亦邪,似補似毒,混合在一起的話,後果殊異,連盛藥的器皿也會付出一些代價。


    方才那個被張立平好奇擲向江中用來試探的破搪瓷缸,就是在盛放了屍之魄與木之心的混合物十分鍾後的代價。


    屍之魄的原身乃是以桫香欏樹製成的珠子,這種奇異的樹木能分泌出一種激素,有效的殺掉附近的細菌,簡單的用兩個字來形容,那便是防腐。隻是能夠防腐的東西通常也帶有劇毒,要想有效的使用它,充分的發揮出此物的藥效,就隻能將這珠子浸水使用。


    而用來浸泡屍之魄的液體,張立平選取了煮水石所煮出過的藥液。煮水石(土之心)乃是由罕見礦物被流水長期衝激後方能成藥,其煮出的藥液藥性中正平和,擅於調理,按照張立平的推斷,應該與屍之魄有相互克製的作用,所以他就將兩種藥物的溶解液混合在一起。


    於是代價就是這隻被腐蝕破掉的搪瓷缸。


    而這隻搪瓷缸,先前再次發揮出了餘熱,被張立平用作投石問路的工具拋進了水裏。此時它正從船的側舷飄沉而過,可以依稀分辨出,其上被包裹了大團大團粘稠的透明液體,若不是有幾絲鮮紅的血絲掛在上麵,還真的難以分辨得出來。


    "這東西是被強行嘔吐出來的!"張立平的心中閃電一般的掠過這麽一個念頭。對於這個破掉的搪瓷缸上殘存藥物的藥性,他自認為還是基本了解了。煮水石所煮出的藥液,乃是上好的催化劑,但這種催化作用卻是全麵的,也就是說,在催化藥物正麵作用的同時,副作用也同樣被放大,桫香欏珠屍之魄本身就含有劇毒,又被含在死人口中千年,其中的陰毒之氣自然不必多說,加上這催化萬物的煮石水,哪怕是殘餘的一丁點兒藥渣,毒性亦是劇烈。水中那物不明所以,將之一口吞下,此時自然是毒行全身,縱然是將搪瓷缸及時嘔出,隻怕也是凶多吉少。


    隨著船徐徐前行,江麵又恢複了平靜,後麵的那段江水依然暗流翻湧,回頭望去,已似沸騰的江水一般,看著這詭秘的情形,連張立平身上也起了冷汗,人最害怕的就是未知的事物。民間有一句古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路行來,這深山湍流中打漁船少得本來就非同尋常,加上靠近河流兩岸竟然沒個碼頭和人家,隻留下殘巒廢墟在長草中淒涼而立,這等情形,實在叫人身上有些不寒而栗。


    船漸漸前行,祝大嫂依然沒有醒來,祝老大夫妻情深,早已唉聲歎氣,若不是張立平已經確定乃是驚疑過度引起的暈厥,相信這漢子早已六神無主,哪怕是此時,也是心亂如麻的模樣。這時候河麵變窄,水流加快,兩岸山勢也漸漸險峻,陽光隻有一線透入,兩邊壁立千韌,山中雲霧升騰,恢弘壯麗,氣象萬千。


    "該走哪裏?"祝老大看到前麵出現了分岔的支流,不禁皺著眉頭詢問張立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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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拐進去。"張立平回憶了一下電話中鄭老的指引,斷然道。


    拐進支流以後,漸漸的就能感覺到了人活動的蹤跡:水麵開始泛出泄露的柴油痕跡,兩岸的水草上掛著零落的塑料袋子,遠方山坳中一線淡青色的炊煙散而不聚。張立平負手於身後,看著船頭切割開玻璃一般的淡綠色的水麵,劃出長長的波紋,再看看依然昏迷不醒的祝大嫂,若有所思。


    "她....她該不是被攝了魂吧?"祝老大雖然忠厚,卻並不笨,見了張立平的模樣,心裏更是慌亂,粗糙的厚嘴唇顳顬著說出這麽一句話。


    張立平皺眉道:


    "胡說,這天底下哪有這種事情?"


    祝老大依照張立平的吩咐,尋了個平緩的地方將船靠岸,在水上呆了這麽久,佳玉與張立平下船時候腳下都不穩,一落實地,紛紛歪倒,麵對麵苦笑了一會兒才能重新站立,祝老大嫻熟的拿幾塊鵝卵石壘了塊灶便開始生火燒水,張立平歇息了一下,就開始在周圍的林中尋找有沒有什麽合用的草藥,好在這裏近水,植被茂密,一些常見的草藥也尋了些來,這時候,林中忽然響起一聲慘叫!


    三人還籠罩在先前被那神秘水生生物襲擊的陰影裏,陡然遇到了這事,心裏自然是一凜,祝老大更是敏感,突的將腰一彎便將船邊的鐵鍁抄在了手裏!


    林中的枝葉紛飛嘈雜聲越來越大,很快就能見到有兩個人急劇的奔跑了過來,再近一點,還能看到兩人都拿上衣包住了頭部,那模樣似後麵正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逐著一般。佳玉看到這情形,嚇得偎依在張立平的身邊,緊緊捏著他的手,而祝老大麵上肌肉扭曲,陰著臉將鐵鍁拿得更緊,跑來的那兩人卻對他們視若無睹,奪路狂奔,"撲通"的一聲跳進了麵前的河水中!


    這突然的變故令三人麵麵相覷,紛紛跳上了船作好了逃跑的準備,隻是那藥正煎到半沸,若就這麽拋棄實在可惜,而張立平也很沉得住氣,觀望了一會兒,見空林寂寂,陽光依然燦爛,沒有任何動靜,於是便阻止了祝老大開船的舉動。


    此時跳進水裏的兩人也漸漸探出頭來,卻是一老一少,這大冷天的,縱然是陽光普照,也不大可能在水裏窩上太久的。祝老大自然就招呼兩人上來烤火,也存上了個探問的心思。誰知那老人眼神極好,剛將外套的水擰幹,便自看到了船舷外側的一條長長的嶄新劃痕,臉色已自大變,再湊上去仔細一看,自那白色劃痕旁邊拈起一片黑色的鱗片,驚呼道:


    "你們是從下麵上來的?遇到河神了?"


    這時候藥已沸了起來,張立平在這方麵的火候火色卻是拿捏得分毫不差,麻利的斟藥濾渣,最後在旁邊尋了兩支新綠的菖蒲芽為藥引,給祝大嫂一灌下去,病人果真就悠悠醒了轉來。


    祝老大自然握著老婆的手,欣喜無限,祝大嫂卻緊緊的閉上眼睛,仿佛在做什麽噩夢一般,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不住搖頭,喃喃道:


    "快跑,快跑!河神!"


    張立平皺了皺眉,從懷中掏出盛著七大恨的木盒,帶上手套從中取出屍之魄桫香欏珠,這珠子被陽光一照,顯得晶瑩通透,其中內核的輪廓竟隱隱似胎兒一般,泛出紫,青,藍,綠的幻異光芒,他將珠子緩緩的湊到祝大嫂的鼻端,連隔得較近的祝老大也聞到一股異常古怪的氣息,辛辣而刺鼻,而祝大嫂鼻翼閃動了兩下,立即趴了起身,俯在船舷旁大聲嘔吐起來。


    嘔吐過後的祝大嫂顯然是心有餘悸,拿水漱了漱口,望了望四周,喝了幾口燙熱的藥液,漸漸的平靜,這時候才對祝老大緊張道:


    "當家的,我們沒事?"


    祝老大哭笑不得的道:


    "當然沒事。現在都繞進這小河灣灣裏來了,你放心好了。"


    祝大嫂驚懼未滅的道:


    "我們先頭遇到的是河神!早年和爹爹行船的時候遇到過,這二十來年這東西都銷聲匿跡了,隻當已絕了種,沒想到會在這上遊的支流裏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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