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河靈的話,夙冰心頭陡然一沉,但秦清止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反而笑道:“前輩說的沒錯,的確還有另一種法子,恩師並沒有隱瞞晚輩,是晚輩自己做出的選擇。”


    “那你識海中藏有魔格之事,莫非,你也是知道的?”


    “晚輩自然是清楚的。”秦清止淡淡一笑,娓娓道來,“晚輩天生五行違逆,命格衝煞,據恩師猜測,許是前世所造殺孽太重的緣故,因此便為晚輩取道號‘清止’二字,希望晚輩能在大道之上,清心寡欲,行止端正。晚輩這一路修煉至化神,比之旁人波折重重,旁人是要逆天,而晚輩則是在逆命。天道猶可違,命途難揣測,能走到哪一步,晚輩也不知道,但隻要晚輩於人世修行一日,便不會輕易放棄。”


    “天道猶可違,命途難揣測……”河靈似乎想到自己的處境,心下生出一絲悲涼,“那你心中沒有怨恨麽,為何你要比旁人行的艱難?”


    “請恕晚輩鬥膽相問,您被封印在此,怪的了誰?”


    河靈一愕。


    秦清止垂目道:“先有因,而後成果,樂是一種修行,苦亦是一種修行,人生曆練,原本便是苦樂並存。古往今來,且看那些得道者,他們同樣擁有貪、嗔、癡、愛、恨、欲,其實名利也好,情愛也罷,你若彌足深陷,那便是無邊地獄,你若看的通透,這世上諸如種種,簡而言之,不過隻是一場曆練。”


    “你的意思是……一切種種,皆因我太過執著之故?”


    “晚輩不敢,晚輩是在說自己。”秦清止的聲音越來越柔和,玉麵上帶著淡淡笑意,“前輩道法高深,自是比晚輩通透,隻可惜,您卻當局者迷。”


    河靈仿佛陷入沉思之中,許久沒有言語,這暗宮內原本滌蕩翻湧的怨氣,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散。


    夙冰跪在地上,怔怔望著秦清止,那一抹白衣,明明素淨的不染纖塵,卻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心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甚至連眼眶都開始微微泛酸。


    秦清止這番話,令夙冰看透了一個道理,師傅,是再也回不來了。


    曾經的蕭白夜看似瀟灑、卻有太多事拿得起放不下,這或許便是他始終無法飛升的原因。而現如今的秦清止,則完全不同,看似不可捉摸,一顆道心卻無比堅定,任何人、任何事,可能會影響他、挫敗他,但永遠無法擊倒他。


    不論在哪裏跌倒,他都可以再次爬起來,所以他寧可選擇自碎金丹,也要同心魔對抗。


    換句話說,倘若沒有當初蕭白夜所犯下的殺孽,哪裏會有秦清止的破釜沉舟、堅韌不拔?


    難道,人之一世又一世的曆練,終究不過一場虛無繁華?


    自己對他而言,也隻是得道路上的一場曆練?


    夙冰神思一陣一陣的恍惚,過往種種不斷在眼前湧現,最後竟伏地吐出一口血來。秦清止見她雙眸漸漸渾濁,忙一掌覆在她的靈台:“你怎麽回事兒?”


    體內逆流的靈力被一股祥和之氣迫下,夙冰甫一清醒,唬了一跳。


    她竟被心魔擾亂了神識?!


    秦清止同河靈告別過罷,便帶著夙冰離開暗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夙冰前腳才將邁出水門,河靈的聲音,突然以傳音的方式飄入識海:“小姑娘,你現如今修為太淺,身上帶著一隻心魔獸,極容易走火入魔。”


    夙冰一愣,又聽她說,“不過,對他的影響更甚,他現在是水生之物,修為也淺,你卻是陽火命格,水火不相容,還是早日分開吧。”


    言罷,水門漸漸闔上。


    夙冰思忖片刻,有些明白邪闕近來因何反常了。


    秦清止駐足,回頭望她一眼:“怎麽停下了?”


    夙冰斂下心思,詢問道:“師傅,咱們不去王宮看看麽?”


    “去那裏做什麽?”秦清止狐疑地道,“莫非,你想搶阮仲的寶貝?”


    “沒有。”夙冰訕訕道,“阮仲老謀深算,我怕衍微道君不是他的對手。”


    秦清止搖了搖頭:“是與不是,皆為他們穹蒼界內部的事兒,同咱們並無關聯,既然已經撇幹淨了,便別在跟著攙和。”


    夙冰揪眉:“師傅,其他宗門的弟子,救不救?”


    “不救。”秦清止淡淡說道,“救了他們,反而是一場禍端。”


    夙冰明白秦清止的意思,但有一個人,她始終放心不下,隻要師傅放出神通,必然能在城中尋到他的蹤跡,但她不敢明說。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秦清止嗬嗬笑道:“你想救宣於逸?”


    “師傅……”夙冰無奈道,“我欠他挺多。”


    主要是錢……


    秦清止微微勾起唇角,頗為戲謔地道:“你且放心好了,那小子乃貪狼命格,心狠手辣,花樣繁多,可比你聰明多了,誰要是倒黴碰上他,八成被吞的連骨頭都不剩,決計不會出事。


    夙冰暗暗歎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出了河麵,兩岸圍的全是護城衛,秦清止連眼角都不曾斜過一下,乘著祥雲一飛衝天,向洛仙西北飛去,不多時,兩道淺淺靈息便飄進夙冰的識海中。


    從芭蕉葉後,若隱若現的浮出兩個人,見到秦清止,立刻跪下:“師伯。”


    “起來吧。”


    慕容靖倒是聽話的很,道聲謝便起來了,倒是藍少卿,端正跪在地上,動也不動一下。夙冰低頭一瞧,這家夥還是和以前一樣白白嫩嫩,看上去一點兒變化也沒有。


    秦清止望他一眼,沒有說話。


    藍少卿喉結動了動,似乎有話想說,但一忍再忍,還是沒有說,同樣道了聲謝,一撩袍擺站了起來。看到夙冰時,微微翹了翹唇角,衝她無奈一笑。


    那眼神,簡直就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啊,逗的夙冰忍不住莞爾。


    其實,當知道他是被西嶺春扣下的時候,夙冰原本的擔心就少了大半,西嶺春個性雖然強勢,卻是個磊落坦蕩之人,想來也做不出什麽出格之事。


    秦清止淡淡道:“無事的話,該啟程了。”


    慕容靖奇道:“師伯,化神之後,您能撕裂結界了?”


    秦清止有些哭笑不得:“本座還沒那麽大能耐,自然是要求助於三位太上長老。”


    說罷,他轉了轉儲物戒,摸出一個羅盤來。


    隻見他擺弄了一陣,羅盤內陡然射出一道紅光,待紅光散去,漸漸浮出一個虛虛實實的人影:“清止,事情辦妥了?”


    秦清止凜然道:“啟稟師叔,已經辦妥。”


    “嗯。”


    那人影似乎點了點頭,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在秦清止身後三人身上。


    夙冰脊背僵直,率先跪下。


    藍少卿和慕容靖麵麵相覷,好一會兒,倒吸一口涼氣,忙不迭跪倒在地:“師叔祖在上,徒孫失禮了!”


    那人影並沒有搭理他們,捋了鋝長須:“我們即刻施法。”


    再是一陣紅光閃瞎人眼,羅盤上的指針開始劇烈晃動起來,秦清止凝神屏息,本命真元劍迅速騰空,化成一柄燦金大斧,順著從羅盤內|射出的光芒,以排山倒海之勢,猛然劈下,生生將眼前的空氣劈出一道口子。


    “走吧。”


    秦清止收了羅盤,示意他們先過。


    夙冰從地上爬起來,心裏頭想著阮仲那些寶貝,也不知會落在誰的手上,悶頭就朝裏走,越過紅光之後,憑空消失。慕容靖一言不發的跟上,輪到藍少卿時,他踟躕片刻,握了握拳,還是邁了進去。


    秦清止望一眼那道略顯猙獰的口子,眉頭微微皺起。


    實在太醜了,看來,回去得好生練一練。


    ……


    如同被阮仲帶去洛仙那日一樣,穿透空間禁製時,夙冰隻覺得魂魄都被割裂開來,識海內一陣陣劇痛,她蜷縮著身體,捂住雙耳,封閉識海……幸好持續的時間並不久,陡然一陣失重,便被一股力道甩了出去。


    不錯不錯,背下軟軟的,並沒有疼痛的感覺。


    耳畔卻傳來一聲大叫:“啊!你是誰啊?!”


    夙冰訝異側目,這一眼瞧的,連她都忍不住驚呼一聲。


    這三位合虛期大長老,也太不靠譜了吧?!哪裏不好送,竟把她送來人家床上?!


    那女子隻有練氣十一層修為,捂著胸前兩坨白生生的肉團兒直朝角落裏縮,發髻淩亂,麵上潮紅,美眸裏滿是驚恐,夙冰心想大家都是女人,至於麽?


    正打算解釋兩句,才將溢出在外的神識立刻發現,下麵壓著的不是被子?


    她低頭一瞧,一名男修正赤條條的被自己壓在身下,一對兒狐狸眼微微眯著,滿頭滿臉的全是汗漬,可見之前雙修時有多賣力:“我說這位道友,你敢不敢先起來?在下的脊椎骨,險些被你給壓斷了。”


    “對……對不起。”


    夙冰一個頭兩個大,連滾帶爬的下了床,衝著房門方向奔去,被卻床上之人一勾手指,拽了回來。夙冰心頭一震,此人的修為頗高,似乎是在金丹中後期上下。


    床上女修慌忙穿好衣裳,拔腿跑了出去。


    而那男修虛空一抓,一件黑綢錦袍便上了身,他在腰間輕輕打了結,翹起腳半躺在床上。


    雖然胸前露出一大片肌肉,夙冰還是毫不遮掩的望過去。


    反倒令那男修微微一愣,瞧著此女元陰仍在,明明是個未經人事的小丫頭,怎麽撞見這等事兒,竟毫不慌亂,還一臉的坦蕩?


    他哪裏知道夙冰都一把年紀了,看他就像看小孩兒一樣。


    白花花的五花肉而已,有什麽好羞澀的?


    那男修再不要臉,也被她盯得有些發毛,清清嗓子,問道:“小道友,我在這周圍設下重重禁製,不知你是怎麽‘突然’出現的?”


    他著重“突然”二字,很疑惑的語氣。


    夙冰已經在腦子裏合計了好半天,忙不迭地道:“啟稟前輩,晚輩也不知道,晚輩正在洞府修煉,神遊太虛之際,‘突然’就掉下來了。”


    那男修皺起眉頭:“好生玄乎。”


    “是啊。”夙冰也皺起眉頭,“真是玄乎。”


    “瞧你這身裝扮,不像北麓人。”


    夙冰這才想起來,自己還穿著洛仙的衣裳:“這是我們家鄉最新潮的打扮。”


    那男修哦了一聲:“不知道友來自哪裏?”


    “晚輩來自青芒山下,無量門。”話說北麓大宗門二十來個,小宗門數以萬計,夙冰就不信他全都記得清清楚楚,便又拿出自己的絕活,信口胡謅。


    “青芒山下,有大宗門一個,中等宗門七個,小宗門一百二十六個,這些宗門加起來,共有築基中期弟子一百一十八人,其中女修僅有一十二人,年紀最輕的也有三十八歲。嗬嗬,小道友,我看你差不多二十歲吧?”


    那男修同樣信手拈來,挑眉一笑,“而且什麽無量門,我可從來不曾聽過。”


    夙冰一瞬傻眼兒,好一陣不知道說些什麽。


    “憑你小小年紀,竟能修到築基中期,出身必不尋常。”那男修鋝過黏在臉頰上的一縷長發,笑道,“今日你雖以下犯上,我卻也不好為難一個後生晚輩,留下名號、宗門、師承何處,便可以走了。”


    夙冰沉著臉,此人不是善茬,不好糊弄。


    眼下,他八成以為自己是故意跑來偷窺的,結果學藝不精現了形,才會‘突然’掉下來。且不說他會不會懷疑自己有所圖謀,單是闖進人家房間偷看人家雙修,說出去就得毀掉名聲,怎麽能將師傅拉下水?


    此人腦子裏裝了那麽多信息,且如此有條理,不如……


    思量罷,夙冰走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身子軟軟的跪倒在床榻邊。


    咬著下唇,羞答答的抬了抬眸子:“前輩。”


    這一聲“前輩”,喊的那叫一個千回百轉,夙冰自己都被自己惡心到了。


    那男修眉梢一顫,有些不懂她的意思。


    “其實,晚輩仰慕前輩已久,所以才鬥膽窺探。”下唇都快咬出血來,夙冰拚命擠了擠眼淚,想讓眼圈瞧上去紅一些,萬般委屈地道,“前輩當真不記得我了麽?”


    “我見過你?”


    那男修倒真有些愕然,微微垂了垂眼睫,努力搜尋自己的識海,複又抬眸望向她,而夙冰恰恰遞了一個千嬌百媚的眼神過來,不由再是一怔。夙冰心下一沉,將手中一張上品定身符化成靈氣,說時遲那時快,一巴掌拍在他胸口!


    拔腿就跑!


    從房門竄出,躍過小樓護欄,禦風朝著一個方向悶頭狂奔,也不知道奔了多久,最後靈力有些受不住了,才落在一處草地上,拍著胸口不斷喘著粗氣。


    抬起眼,發現四周陌生的緊,像是郊外一處荒野。


    也不知道此地是何處,更不知道秦清止他們被傳去哪裏,不過聽那男修所言,這裏應該是北麓,那就沒問題了。不管傳去北麓哪兒,他們都比自己熟悉,返回宗門不過一兩天的事兒。


    還是先休息休息再說,這兩天真是要命。


    耳邊有妖獸的嘶鳴聲,夙冰嘴巴有些饞,循著找了過去,宰殺一隻三階豹子精以後,將妖丹妥帖收好,便席地而坐,烤起肉來吃。放出神識進入靈獸袋,發現白毛果然又在睡,一直沒聽見他吭聲,就知道他肯定睡著了。


    想起河靈的話,夙冰不由皺起眉來。


    其實自己心智還算堅定,並不怎麽受他影響,就算偶爾被影響,權當是磨練心智了,但白毛不一樣,若是一直跟在自己身邊,怕是會出問題。


    但他明顯心裏有數,所以才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說實話。


    夙冰有些為難,他自己不願意離開,自己總不能趕他走吧?


    唉,真是愁人。


    腦子眼兒疼的厲害,夙冰也懶得多想,拍一拍正蹲在邪闕身邊、給他扇風的風聲獸:“得,他這一睡又不知睡多久,你就別獻殷勤了,出去吃肉吧。”


    聽見前麵那句,風聲獸氣的不輕。


    聽見後麵那句,兩隻大眼睛一亮,亟不可待的跳了出去。


    吃完了烤肉,天色已經黯淡下來,一人一獸躺在草地上,一個賽一個打起了飽嗝。夙冰將手臂擱在腦袋下枕著,望著天幕上寥寥幾顆星子,心裏忽覺愜意。


    修行,不就該如此麽?


    她現在的儲物袋中,有一筆數目不小的中品靈石,足夠她花銷到結丹。


    既然如此,自己返回無極宗,究竟還有什麽意義?


    至於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秘密,嗬嗬,不管上一世她和師傅是怎麽死的,都已經不再重要。秦清止說的不錯,前世因,後世果,無論曾經如何,都隻是修行路上的一段曆練,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


    曆經種種磨難之後,師傅這一世終究是飛升有望,合該是一件好事。自己也可以心無旁騖的,去追尋自己要走的道,何苦執著……


    天邊是柔軟的雲,耳邊是和煦的風,夙冰微微扯起唇角,當真覺得愜意。


    自重生以來,似乎種種糾結都以隨風散去,在周身布下禁製,她枕著風聲獸的肚皮,安逸的閉上雙眸,催動靈氣在體內運行,開始修煉。


    但願明日,又會是一個豔陽天。


    作者有話要說:酥餅快醒醒,別做白日夢了!


    這是道義與狗血並存的一章~


    雖然忙,盡量還是會保持日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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