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什麽武器?”無羨望向阿拉坦,無所謂的表情,讓人覺得她完全是在破罐子破摔。


    草原上的男兒,除了射箭,便愛耍刀,他的回答不假思索,“用刀。”


    “就請上刀吧!”無羨也不客氣,有要求,直接提了出來,“我要短刀,太重的可提不動。”


    朱壽丟給張永一個眼神,張永立刻躬身離去,回來時端著三個掌盤,掌盤上一字擺著十二把刀,從小到大,各種尺寸、各種式樣,一應俱全。


    文人嗜書,武者好刀。


    看著那一把把精致的寶刀,阿拉坦哪能不興奮,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把拿在手中掂量著,尤其對其中的那把繡春刀愛不釋手。


    刀身烏黑錚亮,散發著陣陣寒芒,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刀。


    可惜刀身過於狹窄,不及三指寬,式樣與他常用的大相徑庭,使著不怎麽順手。


    他偷偷地瞟了無羨一眼,見她不疾不徐地取了一對臂鞲,套於臂上,將寬大的衣袖束縛起來,細致地做著戰前的準備。


    他見過她與祖父的對戰,如此本事的一個人,上陣前依舊不驕不躁,他更不敢大意,帶著幾分不舍地放下了那把繡春刀,轉而選了自己最趁手的式樣。


    雖然不出彩,但是很實用。


    等他選完,無羨也套完了臂鞲,正在拔去身上的墜飾,從腰間的玉帶、結綬,到發後的簪花、鶼釵也給去了,一一摒除,隻留下一支素玉簪子。


    王廷陳的鼻腔裏蹦出一聲輕哼,“真是小家子氣,難道還怕東西在比武時,弄壞了不成?”


    她會小家子氣嗎?


    楊慎不久前,還見到她將鑲滿珍珠的霞帔抽人,破損之後隨手丟棄呢!


    還是舒芬看得透徹,一語道破其意,“她不是舍不得那些玩意,而是嫌棄它們礙事。比武的時候,帶著一大串叮叮當當的東西,豈不是束手束腳的?”


    王廷陳依舊不屑,“隻是垂死掙紮罷了!”


    曹嘉一怔,“你們看,她選了一把最短的刀。隻有一節手臂長,對戰起來很吃虧的。”


    舒芬與他的見解不同,“女子氣力小,這種小刀更稱手些。”


    楊慎也是如此覺得。


    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柳葉、雁翎、牛尾等一類的長刀,隻有一柄小刀,同她此刻選的式樣差不多。


    “依我看,哪有那麽多講究,就是在自暴自棄罷了。”王廷陳啄了一口美酒,清香醇厚,坐等接下來的好戲。


    隻見無羨撥了下刀口,是鈍的,還沒開刃,向張永投去一瞥。


    張永怎麽覺得那眼神透著一抹失望,不對啊,這刀本是聖上專為她而打造的,隻是沒尋到機會送出去罷了。


    形式參照的是她平日佩戴的那一把,選了最好的鋼料,曆經千錘百煉,打得一模一樣,就連重量都差不多。


    為何還有不滿?


    張永不知就裏,朱壽卻是看懂了,唇角漾開一抹笑,無奈中透著幾分寵溺。


    她若是想玩,就隨她玩個盡興好了。


    張永收起挑剩的刀,留下了一炷檀香,用以計時。


    無羨料到,這必定是朱壽的主意。


    在場的那麽多人中,除了阿拉坦,就隻有他,見過她與巴圖孟克的對決,知道她的短板在體力上,時間一久必然力竭而敗。


    他限定了時間,是怕她吃虧。


    兩人的視線,隔著五六張桌案不期而遇,繼而匆匆分開。


    點燃香頭,比武開始!


    無羨沒有急著衝上前去,而是隨意地甩了幾個刀花,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股江湖遊俠的瀟灑俊逸,配上她那身英氣,吸引了不少女賓的目光。


    一個字——


    帥!


    王廷陳將一眾貴女的灼熱目光收入眼底,輕嗤一聲,“裝模作樣!”


    曹嘉沒覺得有什麽問題,“比武不都有個起手式嗎?”


    王廷陳反駁,“別人起手式就一招,她一連使了六七招,都能耍出花了。”


    被他這麽一說,曹嘉也覺得有些過了。


    席間隻有薑藺這類習武的,又熟悉無羨性格的才知道,那幾招刀花絕非是她故意作秀,而是為了盡快掌握新刀的脾性。


    相比之下,阿拉坦就顯得緊張許多,早早擺好了架勢,肌肉繃得緊緊的,卻遲遲沒有攻擊的跡象。


    此刻的無羨沒有任何防備,全身上下都是破綻,反而讓他不敢貿然出擊。


    他越是謹慎,越是遲疑。


    越是遲疑,越是失了銳氣。


    還未交戰,就先輸了一籌。


    不能再猶豫了!


    啊!——


    阿拉坦爆發出一聲大喝,腳尖用力一點,宛若撲食的山貓,倏地衝了出去。


    威猛有餘,氣勢不足。


    看著挺唬人的,其實徒有其表,被無羨一個飄逸的走位,就給輕鬆避過了。


    阿拉坦一連揮出了十幾刀,無羨一刀都沒接,隻是一味地躲閃。


    身法靈巧,反應敏銳。


    然而看在別人的眼中,便成了軟弱與怯懦了。


    王廷陳逮到機會,就踩無羨一腳,“女子就是女子,看到刀隻會躲。”


    不躲,難道任人砍嗎?


    曹嘉對此倒是讚賞居多,“避其鋒芒,也算是以弱克強的一種戰術。”


    王廷陳嗤笑出聲,毫不掩飾他的鄙夷,“你那是沒聽過她的大言不慚。”說著,便將無羨擊鼓那日懟他們的話複述了一遍。


    被辱之後,王廷陳便去打探過她的底細,“她爹就是個出了名的飛將軍,看到敵寇隻會飛奔逃命。想必,她是學到了其中的精髓,才能在北元的大軍中活下命來。”


    曹嘉不由擰眉,覺得王廷陳對那女子太過苛責了,失了君子應有的風度。


    但他並未反駁,而是將目光回到了戰圈的兩人身上,繼續觀戰。


    阿拉坦再度揮出十幾刀,見無羨依舊沒有接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低吼道,“你看不起我?”


    舞象之年的自尊心本就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自己的實力。能被他祖父讚不絕口的無羨,無疑是他最適合的對手。


    可是,她的一味避讓,讓他非常不滿,好似他不配讓她出手似的。


    無羨將刀架在肩膀上,趁機讓手臂放鬆一下,“我從不輕視任何一個對手。”戰場無亞軍,輕視對手,就是輕視自己的生命。


    “那就同我好好打一場!”


    可惜了……


    無羨本想磨盡他的耐心,待他力竭之時,再一擊必殺。


    想不到,被他誤打誤撞,破壞了計劃。


    “打就打吧!”她歎息一聲,包容中透著幾分無奈,像是在安撫一個使性子的孩子。


    越是如此,越是氣人。


    阿拉坦的一腔怒火,化作了一聲怒吼迸發而出,氣勢陡然暴漲,握緊了手中的彎刀,向無羨猛衝而去。


    仇恨值刷過頭了,有些麻煩了啊……


    無羨往後退了一步,就在眾人以為她想再次退縮的時候,她的身影一閃,竟是蓄勢而發,直麵迎上了阿拉坦。


    兩人接刃之間,激起一道火花,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肅殺之氣,仿若將眾人帶到了硝煙彌漫的戰場。


    無羨一改之前的軟弱之態,一刀剛剛收回,下一刀旋即揮出,戰得凶猛非常,每一刀都帶著淩冽的威勢,向阿拉坦直逼而去。


    “喲!兔子急了要咬人了!”舒芬沒有諷刺的意思,反而是調侃的成分居多。


    “勇氣可讚。”曹嘉讚道。


    “一點招式都沒有,亂劈亂砍,同街頭打架的混混似的。”王廷陳依舊不屑。


    楊慎捏著酒杯的指尖已然冰涼,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裏究竟有多緊張,一對眼珠緊緊地盯著纏鬥中的兩人。


    香柱青煙嫋嫋,越燒越短。


    台上刀光劍影,越戰越勇。


    無羨看似戰得氣勢洶洶,卻是打得毫無章法,隻聽得刀刃相撞的脆響,竟連阿拉坦的一片衣角都沒蹭到。


    在多次短兵相接後,她的虎口已然發酸,看著眼前鬥誌激昂的少年,微微蹙眉。


    怎麽將那小子的戰意都激發出來了?


    好像越來越麻煩了……


    她尋了一個破綻,虛晃一招,率先退出了戰圈,抓緊時間調整狀態。


    阿拉坦卻是興致昂揚,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暢快地喊道,“再來!”


    無羨瞥了眼檀香,隻剩一截手指的長短了。


    讓她等了那麽久,終於快要結束了。


    無羨放鬆了下手腕,再次握緊短刀,眼神堅定,氣勢突變,以難以置信的驚人速度,猛地衝向了阿拉坦。


    揮出的刀勢,變得越發淩冽。


    攻擊的角度,變得越發刁鑽。


    阿拉坦此刻方才真切地感受到,祖父與其對戰時的真實狀態。


    前一刻,明明迎上了她的短刀,哪知下一瞬卻是撲了個空,讓她順著他的刀刃一路劃過,眨眼間轉換方向,襲上了他的脈門。


    狡猾如蛇,迅捷如狼,凶猛如虎。


    阿拉坦覺得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夠用,渾身上下都在她的攻擊範圍內,完全無法預料到,下一刻她的短刀,會出現在哪個位置。


    涼意席卷全身,後背已然濕透,冷汗涔涔,但是他不願後退——


    他是巴圖孟克的孫子!


    他要成為草原的勇士!


    意誌使人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將渾身的力氣集中於手中的鋼刀,用力揮出。


    寒芒一閃!


    他竟然將無羨手中的短刀擊飛了?!


    意外之喜,如有天助!


    一時間驚訝、欣喜、興奮……各種情緒湧上心頭,激動得他無以複加。


    同樣激動的還有楊惜,讓那個無羨囂張猖狂,被人打臉了吧!


    她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唇角漾開不加掩蓋的幸災樂禍,下一瞬,她的笑容就徹底僵住了……


    那把短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不偏不倚,正向她飛來!


    視線中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隻剩下那道冷冽的刀光,將她整個人籠罩在內。


    腦袋一片空白,她連呼吸都忘記了,更別說是做出反應了,就這麽傻乎乎地坐等著短刀襲來。


    一股寒意自心底升騰,瞬間蔓延至全身,讓她瑟瑟發涼。


    她第一次感到,死亡離她如此之近,卻連一絲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她還如此年輕,剛找到了心儀的對象,還沒來得急議親,怎麽能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


    “楊惜!——”


    楊慎高喊一聲,想要撲上前去救人。可是,男女席位之間,隔著整整兩丈寬的距離,即便他立刻生出一對翅膀,也是趕不及去救她了。


    楊惜本能地閉上了雙眼,一片黑暗之中,隻感到一陣勁風從耳邊刮過,當的一聲,一陣撕扯的痛意傳來,自頭皮直達心底。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好疼好疼……


    “楊惜!你……沒事吧?”


    耳邊還能聽到哥哥的聲音,幾分擔憂,幾分關切。


    身子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就像是個被風浪肆虐的孤舟,急於要尋找一個避風的港灣。


    “哥,我怕……好怕……”


    楊慎輕拍了兩下她的後背,沉穩的聲音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你沒事了,刀沒紮到你。”


    “真的?”楊惜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睜開了雙眼,眼前美酒盈尊,佳肴滿筵。


    她還在宮宴之上,不是無間地獄!


    她真的還活著!


    活著!


    她心頭升起劫後餘生的喜悅,還未溢滿心田,就看到一個可怖的惡魔,向她緩緩走來,眼中笑意森冷,沒有半分溫度。


    一步接著一步,慢慢向她逼近,伸出了魔爪。


    “不!——”楊惜抱著腦袋,整個人埋入楊慎的懷中,她的懼意借著瑟瑟的顫抖,清晰地傳達給了楊慎。


    “李姑娘莫要欺人太甚,得饒人處且饒人。”不知誰在人群後開口,輕飄飄的一句,立馬引來了許多審判的目光。


    人們似乎忘記了楊惜之前的步步緊逼,隻看到了無羨此刻的咄咄逼人。


    人的同情心,總是偏向於弱者,更何況那個弱者,還是至親之人。


    楊慎早就對楊惜的慘狀心疼不已,頓時將她抱緊了幾分,望向的無羨的目光充滿了提防和戒備,“你想做什麽?”


    楊惜都被嚇成了這個樣子,無羨的手卻仍在向著楊惜逼近!


    她什麽事都沒有,為何不願放了楊惜?


    那是他的妹妹!


    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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