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如今,燕王姬鎬,王後程姬,王後無所出,燕王膝下最受關注的兒子有兩個。


    一為長,隆樂夫人羋姬所出,姬烈,字子盛,封安夷君,正是燕太子。此子身子不好,每況愈下,才令燕宗室權衡,把姬照從衛國要了回來。


    一為少,管氏所出,姬照,字子明,封景吾君。管氏早歿,七年前,十三歲的姬照被送往衛國為質,如今剛剛回國,就是一出相煎何太急了。


    兩個半時辰,三個時辰過去了,姬照終於咚一聲栽倒,昏死過去。


    侍衛們慌了,手忙腳亂的將其抬走,傳喚醫官,銅雀宮亂起來。


    姬照睜開眼的時候,一眼看到藥爐邊的魏滄,不算意外。


    “讓將軍為照親自煎藥,照何德何能。”姬照掙紮著下榻要謝,被魏滄製止。


    “景吾君好好歇著吧。”魏滄提了罐子濾藥,沉聲道,“我那弟弟做過王室的伴讀,此刻屋內便沒有外人,景吾君不必講外麵那一套。”


    姬照眉梢一挑:“多謝將軍。隻是將軍追隨安夷君,此舉不怕安夷君生隙麽?”


    “安夷君來過了,便是他讓我留在此地,算他聊表歉意。”魏滄端了藥碗過來,話鋒一轉,“……景吾君怕是早就醒了吧。”


    頓了頓,魏滄微眯了眼:“您不見安夷君,是姿態做足,惹來王上同情?還是出剛才門口的氣,讓景吾君一直背著不友之名?無論哪條,您都贏了。”


    姬照直視魏滄,一笑:“如果我說是呢?”


    魏滄放下藥碗,語調微冷:“剛才醫官診過了,說景吾君本就風寒未愈,這才門口站了站,就能昏過去……如果我沒猜錯,隻怕風寒,也是景吾君備好的吧。”


    姬照點點頭:“也不錯。我昨晚特意在缸子水裏泡過,自己染上的。”


    魏滄沉默良久,臉色複雜起來:“景吾君真乃……算無遺策。為什麽對滄說實話呢?”


    “建功立業,名留青史,應該是將軍的心願吧。如果照能助將軍一臂之力,將軍是否能投桃報李呢?”姬照直白道來。


    魏滄臉色一變,大怒:“忠,乃將之魂。景吾君明知我追隨安夷君,還用這種話來折辱我,實在讓滄失望!”


    姬照無懼無怒,依然淡淡道:“誠意,我今日拿出來了。將軍不必急,什麽時候想好了,什麽時候給我回複就行。”


    魏滄冷哼一聲,轉身要走,臨到門口頓住,加了句:“景吾君坦誠相待,倒不失為君子,滄也不能不義。今日滄聽到的,不會告訴安夷君,但今後,請景吾君好自為之。”


    言罷,魏滄就忿忿離去,姬照看著他背影消失,臉上慢慢浮起了冷笑。


    魏滄,字子陽,燕大將,戎馬半生,勝戰無數,在朝堂在國人心中,都占有無可替代的份量。


    所以將門魏家,魏滄本人,他姬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姬照收回視線,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劄,上麵記滿了字。


    年十五,未經人事。


    喜食棗糕,金絲小棗。


    擅歌舞,綠水巷頭部伶。


    衣美,熏香,慕風雅之道。


    ……


    姬照伸出指尖,滑過一條又一條,最後停在某處胭墨勾圈。


    燕相薑攸女,名朝露,母早亡,五歲,攸棄,送為伶。


    “薑攸,你也會有這種把柄。”姬照指尖在卷頁掐出了白印,一笑,眸深如海——


    “薑朝露,我收下了。”


    程宅,桃李豔。


    薑兒已經來了好些天了,學禮是無從學起,程魚說讓她當做客,休息休息玩玩,日子是真瀟灑。


    程魚眼裏隻見得錢蹊,一天攆著他跑,遊個山尋個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魏涼倒是經常來,程魚在,他就教她念《荀子》,程魚不在,他就各種給程家長輩送東西,今天一車帛表孝心,明天一箱寶表敬意,反正天天見。


    “子初不必每日送禮,你自幼忠孝,我們都知道!”程家長輩們哭笑不得。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注1)!”


    魏涼拍著胸脯朗誦,又瞥了眼後宅的方向,加了句:“魏家新得了一件仙鶴尊,明日子初再給諸老送來。”


    長輩們不必的話還沒出口,魏涼就告辭離去,走到門口,看到坐在朱紅遊廊下的女子。


    “小將軍這就走了呀……”薑兒拖長語調,聲若嬌鶯。


    她每天都等著魏涼,故意的。


    哪有人送禮天天送的,真怕家底太厚了不成。


    所以她覺得魏涼傻氣,反正自己在程家閑也是閑,便故意逗他,權當個樂事。


    綠水巷的女伶,一打就是七寸。


    魏涼腳步一踉蹌,雖然每天都這樣,但他還是沒鍛煉出什麽,明天又能鬼迷心竅的來。


    薑兒愈發憋笑,看少年也十八歲了,名門間的玩法多的是,這人怎麽還一塵不染,跟塊璞玉似的。


    不,不是玉,是石頭。


    她遂腰肢一扭,腳尖一雙紅繡鞋,顛兒顛兒的,一踢滿地的桃李落花,向少年揚去。


    花瓣繽紛,趁勢風起,如朝霞般向少年籠去。


    魏涼下意識的拔出長刀,一陣砍殺,花瓣落滿刀刃,肩頭,和他眸底層層蕩開的漣漪。


    薑兒大笑起來,明明生得那般模樣,笑聲卻這般天真,毫無矯飾的露出一圈碎米牙。


    魏涼慌忙收刀,瞪向飛花裏大笑的女子,視線對上的片刻,她也不回避,灼灼的看他,一歪頭。


    “呆子!”


    魏涼咻地轉身,就往門外走,沒留神,砰,撞上了柱子。


    薑兒笑得更開心了,待少年背影消失,她鼻翼微動,一滯。


    香的。


    魏涼竟然不用龍腦熏衣,而改用熏香了?還是名門中最奢靡的沉香,確實芳潔清雅。


    果然,魏家的家底厚,不怕敗。


    第二日,魏涼沒來送禮了。


    聽說把自己關在靜室,不停的抄《禮記·中庸》,所謂慎獨、慎染、慎微、慎初、慎終也。


    好在程魚回來了,程宅熱鬧起來。


    程魚一進門就拉住薑兒,連珠炮似的:“薑兒,你猜我這幾日去了哪兒?嘿,我跟著先生拜訪了師秋,那位聞名諸國的琴師!你不知道他有多難見,師父和我一連去了十趟,他才開了柴扉門!”


    薑兒好笑:“子沅才回來,風塵仆仆的,先坐下歇口氣,再說予妾聽不遲。”


    程魚連道如是,放了包袱,換了常袍,給自己和薑兒煮了茶,就開始滿臉紅光的說來一路奇遇。


    注釋


    1.父兮生我:出自《詩經·小雅·蓼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朝露妃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枕冰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枕冰娘並收藏朝露妃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