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講了陸陸續續十來分鍾。他們的心隨著接電話的人的表情忽上忽下,每分鍾仿佛比一年還要難捱。


    待董院長徹底不出聲,小美才疲憊地放了被汗水沾濕的聽筒,抬手輕輕擦拭額頭。


    林太太的傷情。總體是穩定的,沒傷到要害,無性命之憂。


    但病人情緒不穩,抗拒醫治。董院長萬般無奈才會請她來一趟,商量如何安排出院靜養。


    “我先去醫院看看。你們在原地等信。若是到了五點還沒電話,趕緊跑。六點那邊會派人來搬箱子。”


    小美利落地拉開衣櫥,取了件淺色的皮衣套在旗袍上,腰間別致地紮出個結。


    “既然她要出院,我們也不跑了,”陳醒從椅子上站起身,“幹脆我倆藏在箱子裏頭,和你要帶的東西一塊搬到洪宅去。找個機會把人給救出來。”


    啟瀾點了點頭。雖然聽上去風險不小,至少值得一拚。


    “餿主意。”她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箱子裏就算能通風,一直不吃不喝不上廁所,你們當自己是石頭獅子嗎?”


    “誰說了不吃不拉的。我們自會靈活行事。”


    “別高興早了,每步都要小心。”


    兩口從未用過的最大的箱子,被他們一起從落滿灰塵的櫃子裏抬了出來。小美叮囑石媽細細擦幹淨,才拎起包獨自出了門。


    這房子是護士學校畢業前一眼就相中的。除了環境清幽,幹淨整潔,它緊挨著的胡同,抄小路去醫院十分便利。


    不急不慢地走也僅僅十分鍾,上下夜班也不怕。


    拿到房契和鑰匙的那天,她抱著石媽喜極而泣。有了自己的家,意味著不必再看嬸嬸的臉色,等於自立門戶了。


    曾經想著與心愛之人在此安享歲月靜好。可命運弄人,她和他之間,似乎都是有緣無分。


    幾滴冰冷的淚珠滑過了光潔的臉頰。不覺間,麵前已經矗立著一座灰色的四四方方四層建築。


    下午四點,太陽無精打采地藏到雲層後,整個醫院都陰沉沉。


    仰頭望去,院長辦公室的燈開著,玻璃窗上映出一個高大模糊的身影。


    邁過最後幾級台階,她的腳步忽然有些遲疑。大盆的花草圍在窗台,花花葉葉的空隙,恰好是可以窺一窺室內的。


    牆上的鍾準點敲響。熟悉的高跟鞋聲也聽到了。


    董院長抬起頭望向門口,嘴邊的香煙一絲絲地湧出淡淡的煙圈。


    “美兒!我的好孩子,你一向都很守時。”


    “叔叔,抓緊時間商量正事吧。”


    然而院長並不像她期待的,一坐下來就切入主題。反而是咬著香煙不做聲,似乎在權衡著什麽。


    一支香煙摁滅,另一支新的點燃。她很了解他的習慣,叔叔連著抽煙,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不妨就等等看他的答案。


    林太太的傷情並不算重。但全院上下卻徹夜無眠。隻因整個醫院被持槍的士兵圍得水泄不通。


    即使有嗅覺靈敏的報社記者匆匆趕來,也被一一抓住拖走,不得見報。


    洪將軍木然地在手術室外守了一晚,全然忘記了當天是大婚吉日。小美作為新嫁娘獨自回了自己的家。


    董院長低頭沉默,在沉默中艱難地掙紮。


    昔日的靠山,讓他憤恨且害怕。呼吸也不若先前順暢。好像有一雙鐵腕鉗住了脖子,時時刻刻都能預感到死亡的氣息。


    又一個滾燙的煙頭熄滅在琺琅煙灰缸裏。


    終於,煙盒中的最後一支煙也點燃了。他下了決心似的猛吸了幾口,與侄女四目相對。


    “原本以為洪將軍提親是出於真心。昨晚才看清,你隻是他為自己年輕時的戀情找一劑精神安慰。”


    “那我盡早勸他離婚吧。”小美不但不憂,還如釋重負。


    “太天真了。這種人豈會輕易放你走?小陸還是他義子,稍有反抗前日就暴屍街頭了。”


    “啊?陸士彬死了?!”小美的脊背上頓時一涼,驚訝得跌坐在沙發上。


    “是被亂槍打死的......整整中了二十一槍。”院長背過身去,將半截香煙狠狠地投到了腳邊,用鞋底碾了碾。


    “我們要掌握主動權,不能步小陸的後塵!”他猛地回頭,拉開櫃門,從暗格裏攥緊了一樣東西遞到她的麵前。


    小美定定地看著他的拳頭--鬆開時,亮晶晶的一團光芒很是晃眼。


    掌心的玻璃瓶小巧玲瓏,瓶中的液體卻寒光閃閃,她本能地猜測不是什麽好東西。


    “拿著,把他除掉。”叔叔的語氣果斷得不容質疑。


    “不要。”小美將雙手藏到身後,拚命搖頭。如同小時候遇到了嬸嬸不懷好意地遞來的摻了藥物的糖果。


    鏡片後的眼睛布滿了深紅的血絲。深不可測的目光盯得她內心一顫,如芒在背地後退到牆角。


    “用幻藥,是為了借刀殺人。就讓他跟著執念一起毀滅吧!”


    “可是,我不能利用一個無辜的人......”小美依舊是抗拒。


    見侄女無動於衷,董院長一把扯住了她顫抖的肩膀,咬牙低聲吼道:


    “此人一日不除,不光是你我,就連章文軒也是過了今天沒明天!”


    “你以為把他藏起來了就萬事大吉嗎?城裏城外安插了多少人在找他,被抓到是早晚的事!”


    如同一記悶雷,從頭頂上方滾過。


    如同暴風雨裏的一株柔弱的植物,小美的身心遭遇著猛烈的衝擊。


    可以不考慮自己的性命,但心中所牽掛的那個人必須得好好地活著,毫發無傷。


    她流著眼淚,猶豫地伸出了雙手接過藥瓶,仿佛有千斤重。


    院長陰雲密布的臉上終於綻放出一絲滿意的笑容,“所有的存貨都在這了。省點劑量,能用兩到三次。”


    “知道了。”小美忐忑地將藥揣進拎包,和香水瓶靠在一起,碰得叮當叮當響。


    快走到林太太的病房門前,就看到一個年輕的軍官探出頭,警惕地往門口望。看到了是小美,才鬆了口氣。


    可下一秒他就犯了難:到底該如何稱呼麵前這位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女子?!


    將軍的妻子按理說要喊“夫人”。


    但洪將軍一直要他們私下這麽叫林太太,這兩個多月也習慣了。忽地要再添一位夫人,從內心到嘴上都別扭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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