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北隴


    車輪聲滾滾,又是整整一日的趕路。從山中下來之後,趙則一行人進入北地一座相對繁華的城郭。


    城中虞軍出奇的多,街上滿是穿著虞國軍甲巡視的兵卒,城關更有軍爺把手,然而趙則卻與她同騎一騎,光明正大走在城中的街上,甚至氣定神閑坐在驛站內歇腳喝茶。


    兩側之人聊的閑話多多少少落入他們耳中,多是抱怨這城中猛然增多的兵士,都說城中近來亂得很,看樣子怕是難免一場戰事。許多人想著借販糧之機去漢北那邊避過戰亂的風頭,抑或是出城往太平些的地方走,無奈這兩日內陡然充滿整座城郭的虞軍,和關前突然變得嚴苛的守衛,竟下出指令來,除非是外地的商販掮客,否則月內城郭眾人盡數不允出城。


    “看這樣子,隻怕這戰事月內就能鬧起來啊!”一名年紀微長得老叟雙手捧著冒騰騰熱氣的茶碗嘬著,偏頭看向驛站外來回不斷的兵卒,歎出一聲道。


    “自打這新君上上位,你說說,虞國上下太平了幾月?早前聽聞內省來的走販議論說是景穆的那位老侯爺跟上頭不合,據說是要謀反,但凡聽的人無一人信!這風言風語才傳出來幾天……前朝的人竟這麽先鬧了起來,聽說連虞王都城都遭了打劫,一夜血洗,不知死了多少人。咱們這地界素來是天高皇帝遠,如今倒好,非但要在戰事沿廓到了這兒,還不許人出城去!咳!欸……你方才那話是什麽意思,你怎知這戰事月內就能鬧起來?”


    那商叟望了兩眼四周,突然低了下頜,對他神秘兮兮地招手,讓他把耳朵湊過來。


    “你還不知道呐?聽說關內兩軍都已經交鋒數次了,眼見著就要打到城裏來……這月內不放人出城的命令這般突如其然,怎知不是跟這戰事有關?”


    那人翻一白眼,漫不經心道:“我當你知道什麽天大的消息!這關內交不交鋒關我甚事!就是在漢虞十二關每處都燒上一把火也犯不著我半點關係,隻如今城內事態變化得如此快,我倒真擔心……”


    “我說的可不是這個!”那商叟一個勁的搖頭,繼續壓低著聲音,然而那聲音卻連整個驛站內的人都聽得見:“今日城西那邊熱鬧的很,發生了什麽事,你可知道不?”


    “城西?城西出了什麽事?”


    “從大清早起就有穿著官兵衣服的軍爺駕著牛車挨家挨戶收糧,但凡家裏或是商戶倉庫裏有餘糧米粟以及柴炭的,全數都交給他們收取,今日晌午的時候就剿空了城中所有人家的糧倉米缸,浩浩蕩蕩一支隊伍除了城關往西去了。那樣龐大的架勢,我瞧著定是押送糧草軍需的,一準沒錯!已經到了急備糧草的份上,我們這地界隻怕不是個戰塞也是軍隊補充軍需的要扼地方!”


    商叟對桌的人聽得微微愣神,琢磨道:“隻怕是真要開戰了……”


    那商叟瞥了兩眼左右,拿指骨在他麵前桌上扣了幾扣,壓低聲道:“噯,你可知道,那些軍爺收糧草是個什麽價?”


    那人搖搖頭,道:“什麽價?”


    隻見老叟瞪大了眼睛,伸出三根指頭比在他麵前微微一定,咋舌道:“這個數!”


    那人聞言傻住,死死盯著老叟那三根指頭不放,又低頭自己比出三根,再一次詫異地看向他。


    “千真萬確……比漢北那些老主顧們高出整整三倍的價!百姓們有多少,他們就收多少,一個子兒的價都不砍。你說天底下上哪找這麽好的事兒去?省著風裏來雨裏去地運糧到漢北等人收,光是在家閑坐著就有軍爺捧著銀子送到你家門口來!你說說,自古以來但凡打仗,哪個皇帝不是搜著百姓脂膏、喝令底下捐糧捐銀,如此大手筆問百姓家收糧草的事兒,我到這把年紀了,還是第一次見著!”


    對麵的人仍然沒有回過神來,滿臉苦意似是懊惱自己錯過了那等良機,沒把家中的餘糧兌給軍爺,口中兀自喃喃地道:“咱們這新君上,真真不是個普通人……”


    “這位兄弟,你家可還有餘糧?”


    那人的思緒被這一聲猛地打斷,偏過頭來懷疑的看著這突然走到自己桌前來的人,由下自上打量一番,不過是個穿粗布灰衣平凡打扮的商販,一句普普通通的話那語氣恁是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的傲,不屑地搖了搖頭,擺手不耐道:“沒有沒有,有那閑糧我不知兌給軍爺,傻等著戰事過了運到漢北去?!”


    “你、你做什麽!”他話才剛落音,下巴驀地被來人捏住上台,指腹的勁力大得驚人,寸勁再緩就似能捏碎他的下巴,偏頭對上他的雙眸,卻忍不住悚然一驚。


    分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商販裝扮,那一雙眼睛隻是恰恰撞上,都覺是閃著寒芒的刀子在細細輕輕撥他的體膚,身上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我不過是想做一樁生意。”趙則微微斂目,左手掂著一整袋銀錢,偏首神色乖戾地道:“餘糧。有,還是沒有?”


    “這……”那人雙唇哆嗦著,支吾道:“談、談生意便談生意,你動……動什麽手?”


    趙則雙目微咪,麵色閃過一絲不耐,兩指骨節使力,那人瞬間痛得皺眉歪嘴,求助似的看向對麵的商叟。


    那商叟卻竟然裝作沒有看見,欲意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趙則伸手鬆開扣住他下巴的兩指,沉聲道:“你也坐下。”


    剛剛才抬起半點高的屁股再一次重重一下落了下去,那商叟是精怪之人,陪著笑看向趙則道:“餘糧今日都給軍爺換走了,再沒有了。”


    啪地一聲,一袋銀錢被拋擲到那人桌前,方才的餘驚尚未退去,這一下再次被嚇得往後一倒,險些連著椅子朝後摔去。


    “三倍的價錢,軍爺給的多少,我就給多少,半分也不會少你們的。”


    那人遲疑地道:“你當真要以三倍價錢做這樁生意?”


    “你看著我可像有半點玩笑的意思?”


    那人猶自驚魂未定,隻稍瞥及趙則的雙眸,就忍不住後脊發涼。


    稍稍沉默片刻,就在有所動搖的時候,那商叟一雙精明的眼睛猛地落在旁桌玉岫手腕上的繩索上,若有若無地悄悄瞥了趙則一眼,心中恨不能早一步脫身,借口道:“這樣劃算的一樁生意,隻可惜餘糧卻已經換盡了……”


    “這位老叟在北地呆了多年吧?”


    商叟被這突然的一問怔住,不明所以,聽到趙則自顧自地輕慢道:“莫不是吹慣了北地刮骨頭的寒風,家裏連些柴炭也不需要備了?”


    “你……當真連柴炭都要?”


    趙則斜勾起唇,眸色中似有盤算意味,沉聲道:“米粟糧食、柴炭油水,但凡軍需,你們盡所能地給我找,有多少,我就要多少。我給的價錢,隻會比軍爺們跟得更高,一個時辰內備齊,逾時不候。”語畢偏首道,“那一袋銀錢,拿去買點傷藥。”


    垂頭看了看自己的兩指,漫不經心道:“應該不至於碎……我可收斂了幾分力氣的。”


    玉岫漸漸開始知道了趙則為何要綁住自己雙手的和他並行,一則,是為了防止她逃跑。趙則是聰明之人,他不會不知道,最安全的方式,就是把最不安全的東西,放在身邊看著。二則,他假意要與她扮作夫妻,以販賣糧草的方式緊隨或混入軍需官運送糧草的隊伍之中。


    虞國為保障軍需糧草運輸的暢通,往往賜軍需官上諭特頒的通關符令,不必屢屢通過關卡盤查浪費運輸時間,而混入虞國自己的糧草隊伍,的確是能把親手押送到公子恪身邊最為安全的辦法。


    如此巧妙心細的法子……竟會出自趙則。玉岫的心中又是一次如澆冰水,這個人,從前倘若隻是覺得他傲氣自負,那麽如今,卻是慢慢地挖掘出他心底深沉的心機。


    很少有這樣的時候,會覺得發自心底的矛盾,矛盾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抬起眸子,看著眼前城關上映著的“北隴”二字,心中竟幽幽有了一絲期待。


    北隴的尋常百姓在這樣的情勢下自然猜不出來,可她與趙則卻心知肚明,沿著他們的路走下去,便離公子恪越來越近了。


    為什麽越近,卻越發覺得心底發慌又期待呢?那樣矛盾地感覺……她閉目,心底卻靜靜浮起依靠這個詞。


    是了,那是一種依靠,從什麽時候起,那個眉眼間隻有刀鋒戾氣的自己,開始真正變得像一個女人,握著刀的手開始會抖,分明見慣了的殺戮會覺得於心不忍,離得近了,便愈發放縱心頭的想念,好像分明是那麽可怕的事情,隻要和一個人聯係起來,卻也變得有所安慰起來。


    分明是朝著他二人撒開的網,布下的圈套,可卻那樣的相信著他,既想逃遁開,不想成為他的製約,卻又那麽期待他執子圍殺,化解開重重困難牽住她手的樣子。


    閉目側耳傾聽,又深深呼吸,哪怕隻在這北地幹燥寒冷的空氣中,聞到一絲親切的氣息也好。


    再近一些、再近一些,也不會覺得害怕了。


    ***


    他們身後是十來個同樣扮作商販的兵卒,趙則穩穩扣住她的手,一步步走到城關下。


    兩道寒芒砰地一聲相撞擋去了他們的去路,守城的關軍走上前來仔細盤問,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們,詰問道:“幹什麽的,到哪兒去?”


    “這位軍爺,我們是北隴城內的商販,也幹些掮客的活兒,前些時日才走了一趟漢北。剛剛聽人說起今天有軍爺來收糧草,說起糧草,我們庫中囤得可多了!軍爺給的價格可是漢北的整整三倍,我們怎麽說也想做成這筆生意……您瞧著,瞧瞧我們的貨……”趙則側著身子讓出視線來,把身後那整整五六牛車裝的米粟露給他看,絲毫不經意地從袖中摸了一堆銀錢按入那守軍手心,賠笑道:“軍爺,能否通融下,讓我們過去?”


    那守軍垂眸看了一眼手中之物,狀似無心地放入懷中,抬聲道:“軍需官走了已經整整半日,你們即便過得去,怕也追不上。”


    “軍爺,小的都說了……這筆生意,小的無論如何都想做,軍爺要是嫌小的不夠誠意,小的明日回來時再……”


    “欸……”那守軍急忙擺手,匆匆掃了他一眼,看向身後城關的出口道,假意盤查他衣物,借勢貼在他耳邊極快地低語了一句:“兄弟是個明白人,既出去了,就別回來了。這城裏太平不了幾日了,省著些錢逃命吧。”


    趙則聞言微微一怔,抬頭看著那守軍心領神會地笑道:“多謝。”


    “走罷!”他朝後看了一眼,命那兩個持戟地放條路去,目光在一輛輛牛車上劃過,直到最後一輛車後,趙則牽著玉岫踱步欲過時,他猛地抬起頭來,擺手攔在他二人身前。


    艾,崩潰了。這一章等於碼了兩遍,晚上寫了大半時電腦突然死機了,稿子什麽的全沒了。。!tat第二遍和第一遍永遠不可能相同,這是真理。哎歎息,我老是鬧出這些沒rp的事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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