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冊後


    玉岫站起身來,輕拍珺兒的肩膀,淡笑道:“起來吧。過了明日她便是皇後,坐著中宮之位,我們穩妥些,總不至於失禮。”


    語畢回眸看了一眼錦若,不再多言。


    “其實娘娘不比如此,太給那華穆宮的麵子了。”錦若跟在玉岫身後,臨至殿門前,還是忍不住在她身後低語道。自她與玉岫相處而來的這段時日,雖未說能有多了解,但好歹是知道玉岫氣性的,今日這般忍讓,卻未免心中替主子有些不值……


    玉岫聞言,隻是清淡一笑,輕聲答道:“王馥之從小驕縱,能有此舉也說不上什麽稀奇。何況當初靜庵一事,她也是因為我才受了那份委屈,我這人,向來將得失計較得清楚。今日……便算是還了她這筆欠賬吧。”


    “隻怕她日後越發張揚。”錦若低歎了口氣,很是憂心地歎道。


    玉岫聞言,淡笑,轉眸看著麵前的錦若盈盈出聲:“姑姑擔心什麽,我心裏全都清楚。她日後越發張揚,對姑姑而言,難道不是好事一樁麽?”


    錦若聞言立刻斂了笑容,縱然宮中舊人,早已將言行收拾得不落差錯,此刻也微微怔愕,她一直知曉眼前的主子並非常人,然而竟不知她能如此深知自己心意,竟想的也和自己一樣。這世上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那雙眸子對上玉岫的,兩人凝了片刻,心知肚明地斂回目光。


    殿門外華穆宮的小太監坐在車上,原本等了許久已不耐煩,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回頭卻見是玉岫出來,嚇得不輕,登時軟了腿,從車輦上半跌半摔下來,急匆匆地請安,聽不到頭頂上的聲音,一時半刻既不敢起來,也不敢抬頭說話。


    玉岫盯著他身後車輦看了半晌,這才突然和氣地笑著開口道:“聽聞昭媛娘娘有為明日冊後大典預備下的穿戴首飾,本宮特地率宮中婢仆,盡數出門奉迎。公公快起來。”


    那小太監聽到“特地”二字已是抖如篩糠,再聽到“奉迎”兩字時,幹脆一股腦兒軟了下去。


    身後的珺兒見勢,十分賣巧地走過去攙扶,揚聲道:“哎呀,公公這是怎麽了,奴婢真是該死,竟叫公公等了這許久,連腿都軟了,不如公公先進去坐會兒喝杯茶?”


    小太監抬起頭來,見得玉笙宮主子奴才一眾人齊刷刷地站在自己麵前,嚇得漲紅了臉龐,再次低頭叩拜,口中叨叨念著:“奴才冒犯,奴才冒犯……”


    玉岫笑了笑,直道:“公公冒犯什麽,是本宮管教下人不當,改日還得向昭媛姐姐請教才是,也不知像公公這樣識大體的,昭媛娘娘是如何調教的……”


    玉岫刻意揚了揚聲,將那“調教”二字落在重音之處,端端一句看似再普通不過的話,這一刻盡顯威儀。


    小太監臉色瞬間白了三分,聲音也變得抖動:“奴才,奴才為娘娘取拿衣物……”


    玉岫聞言微點了點頭,道:“有勞公公了。”


    錦若送客完畢,進入內殿,看著端坐在妝案前的玉岫,啟齒道:“今日這般,算是便宜那小太監了,膽子也忒大了些,竟敢端著她主子的架子四處招搖。”


    玉岫閉上眼,聞言並不多說,隻吩咐道:“將王昭媛送來的穿戴取來看看。”


    “喏。”


    最外層是垂著絲絡的碧雲薄紗,內著百尾團花的水昀色罩服,底襯千層水褶敝踝的綰色擺裙,擺裙之上用密密絲線繡著萬福花紋,延綿絲扣,不見盡頭,色是極其謙卑不打眼的色兒,便是身在人堆裏,也是難以尋見落眼的色澤,隻是那擺裙之上萬福不到頭的花紋,卻格外刺眼紮目。


    珺兒看著那套裳服,又瞟了眼一旁的首飾,無非是些掐絲穿瑪瑙的簪子之類,不禁岔岔不平道:“盡挑些這素俗得不紮眼的顏色,生怕娘娘的打扮搶去了她的風頭,原本也沒聽說過冊後大典還有為各宮娘娘預備穿戴的規矩,就那華穆宮的規矩多!”


    錦若聞言立馬肅了神色,旁敲側擊地剜了她們一眼,反是見玉岫滿意地看著鏡子,出身地凝著那萬福紋端詳片刻,才笑道:“不錯,很符合我的身份。”


    珺兒葭兒見狀,不服氣地齊聲喚道:“娘娘!”


    玉岫並不理會,換下那衣物給錦若道:“好好收著,明日大典就穿這件。”


    錦若依言,見珺兒葭兒兩個撅著嘴怵在旁邊有意無意地攔著她去路,剛想張口喝退,珺兒便搶先開口道:“姑姑您也不說話……那衣物看著,分明比娘娘平日穿著的還素,樣式也不能再舊,哪像是什麽大典的穿戴。”


    “你這妮子,這樣管教不夠,當初姑姑們怎麽就放你出來當差了!依我看要送回你進宮時的教習處去,再當個兩三年的宮奴做算!”


    “姑姑,就饒了她這回。其實我看這素淨得挺好的,單看那綰色水褶擺裙極為不錯,猶是那花紋繡得極好,不是嗎?”玉岫淡笑,說著仿佛真覺得好一般。


    珺兒葭兒見狀,扁了扁嘴,眸中有委屈不甘的些許晶瑩,但也未再做聲。


    冊後大典並無尋常,唯一缺少的,便是太後王妍,竟缺席了這琅琊王氏再一次光耀門楣的時刻。然而此時此刻,在她王妍心中,再沒任何事能比得過景穆郡的那一位。


    冊後大典在錦夔殿舉行,元安城內王宮近臣與褚內命婦皆來觀禮,都城中各大望族也都到場,而貴戚命婦不能入典,亦送來了禮帖。


    明堂之上,皇帝皇後皆穿著五重繁複華服,公子恪一身明黃禮袍,與往日所著龍袍盡不相同,這身禮袍,一身隻為一人穿一次,便是今日。金線絲絡自腰身皎白如玉色束帶垂落下,蟠龍飛爪間盡顯帝王威儀,十二排毓珠搖曳在冠冕前,黑玉一般瞳眸湛湛,隻不過此刻,這雙深眸中所凝視再不是一人。


    帝後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徐徐拖曳,二人攜手緩步走過織錦鋪就的百級玉階,在虞朝曆代列祖掛像麵前穩穩跪下,聽得禮官唱罷冗長的禮詞,見帝後二人雙手交疊,平案齊眉,深深俯首叩拜。


    玉岫與後宮眾妃嬪一道,站在百級階下,長長隊伍一直由錦夔殿排至禦道,眾人默默隨品級站立。一顰一笑不敢出差錯,無人有心情在此刻出神懈怠,唯恐行端有半點疏漏。


    帝後跪拜,方才是眾人齊齊隨拜,跟著前方人潮一並矮下身去,這一刻的錦夔殿,縱使有百千人,也靜得落針可聞。忍不住微微抬頭,在這誰也不敢出半點差錯的時刻,目光徐徐望去,凝神定在那百級之上的公子恪身上。


    他身體微躬,雙手齊眉,穩穩伏在畫像之下,身後那鸞鳳和鳴的金絲絡子糾纏繁複,像打了此生不化的結。凝了良久,才不自覺的輕扯嘴角,舉案齊眉……這樣的詞,她此時此刻終究隻有仰望的份。


    這一刻,竟那麽刻骨的嫉妒他身畔之人,能如何,終究不過以袍袖蓋臉,遮擋去所有不該有的奢戀神情,身向前探,穩穩叩拜。一瞬不瞬地在禮官念頌聲中,看著他跪拜祖先,帝後相敬,而後禮成。


    禮畢之後是大宴近臣皇親的宴席,四品以上朝臣,與帝王親族,命婦宮嬪,盡數列席。


    玉岫坐在宮嬪之列,看著王馥之身著一身杏黃色鸞紋織錦金裳,鬢發以滿頭鎏金八寶發簪疊作高髻束起,光潔前額有鳳墜搖曳,款款步入大殿,落下皇帝身側鳳座,含笑揚起臉龐凝視身下百人。


    高燭華燈,將每一個人的神情影子投在明亮地磚之上,比比皆是綽約婀娜,倘是半點容顏不得當都被輕而易舉拆穿,這樣的筵席,無非比誰笑得更漂亮,但除卻今日鳳座之上,又有幾人笑得有三分由衷?玉岫牽唇,心下倒是低歎,她王馥之,也隻有今日所見,才是最美。可不知這鳳座上的女子究竟知不知曉,這鳳座,是天下牢籠中最苦的一所。


    然而明知那牢籠,這一刻竟還是會心生羨嫉,這世上果真隻有人才是最可笑的,每每矛盾,最是相同之處不過是,在感情裏,人人都自私得無以複加。


    筵席初始,由皇親至朝臣開始恭祝之詞,最後方才是後宮妃嬪。然而輪到妃嬪之時,身側眾人竟是不約而同齊刷刷將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玉岫舉杯的手微微一顫,這算什麽?人人都知她與皇帝感情甚篤,才在此時此刻默契地想要看笑話?她溫玉岫,又豈是這隨意叫人看了笑話去的人。


    她猝然站起來,擺手製止身畔奴仆,自己俯身倒了滿滿一盅酒,舉杯朗聲道:“皇後娘娘有徽柔之質,安正之美,有協坤之儀與輔君之德,自皇上登基以來,中空鳳位空懸,如今有娘娘身為六宮之主,打理闔宮,臣妾謹代後宮妃嬪以表榮幸,恭祝我虞朝千秋萬代。”語畢,舉起酒盅喝盡空底。


    公子恪驚愕目光隔著十二排珠簾與眾人遙遙與她相望,似有千言萬語,卻半晌成不了一字。


    他緩緩伸手取過一旁幾案上酒盅,竟也不勞下人的親自盛了盅酒,緊握酒盅,許是因太過用力有些顫抖,隔了如許遠,亦能看出他泛白的骨節,將酒杯端在麵前,深深龍眸中五味雜陳,許久,朗聲吩咐道:“賜玉嬪金鑲玉如意一對,蜀錦十匹。”語畢舉起那酒樽,一飲而盡。


    滿堂華彩之下,人人歡聲笑語頻頻,無人再將目光兜轉停留在方才的玉岫身上,更無人留意到,今上在飲盡那盅酒後,遙遙看向方才玉嬪所在方向,張口了半晌並無聲音,見那口形,依稀該是“君心似我心。”


    隻可惜玉岫並未看到,她慌忙掩袍蓋袖連飲了數盞酒,才將那心中萬千情緒一一澆熄,並不知此刻種種,統統落入那龍座之上男人眼底。


    ps.昨天不知怎麽了,爬了一天爬不上縱橫的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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