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公主


    玉岫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中聽到耳畔有人走動的聲響,似是離得極近。並未著急睜開雙眸,多年的經驗叫她知道,此情此景下,先摸清楚自己的處境比什麽都重要。


    試著緊了緊雙拳,發現自己並未被束縛,隻是渾身使不上力來,大約是那迷香所致……心中微動,卻聽及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的聲響。那腳步沉穩踏實,入耳便知是男子腳步,且根基紮實,聯想到此地,不由奇怪,莫非是虎賁軍中人物,想以她來要挾公子恪?


    那人甫一進門,在屋中的人紛紛道:“參見將軍。”


    “如何?”利落的兩個字毫不遮掩拋出,落入玉岫耳中時,卻叫她心中一震……這聲音,竟是莫名的熟悉,像是在何處聽過一樣。


    “回將軍,奴檢查過了,確是……公主無疑。”


    話音才落,房間裏的人頓時紛紛起身,氣氛驟然凝重起來,此刻才察覺屋中的人數。方才進來的男子聞言,並無其他人那樣的反常,語調一如方才一般的平靜:“姑娘,既是已經醒了,就睜眼看看吧。”


    玉岫皺了皺眉,心中輾轉千百,耳中晃過那聲確是公主時,腦海裏仍止不住嗡嗡作響。第一次,她的身份被這樣輕易地在人前揭穿,自五歲那一年起,她借由暗樁身份一直在公子恪身後掩藏得極好,除卻那時被萬俟歸一語道破之時的惶恐,此時此刻,這份張惶似乎來得更為突然。


    不是沒有想過自己這身份與公子恪的天壤之別,她隻是太過於相信他,又或者,根本不敢往下想,若是有朝一日她前朝公主的身份大白於世,這一生又將經曆怎樣波折的扭轉。


    她抬睫,仔細掃量著屋中之人,見到直立於她身前的男子時,草灰蛇線之下恍然憶起,那一日虎賁平叛疆北軍時,正是此人一馬當先……趙則!渭南趙氏……她已然心中有數。


    眸光清冽,她凝神看去,一屋子人,似乎唯他最大,而方才那位自稱奴的女人,一身漢北女子裝束,年約四五十,眼角細紋明顯,言行之處盡顯謙卑,麵孔卻是極為陌生。


    她眉眼一舒,挑眸看向趙則,眸中冰雪般晶燦,不卑不亢道:“不知趙將軍將本宮請到此處,所謂何事?本宮被聖上欽封九嬪,趙將軍身為外臣,這姑娘之稱隻怕是逾矩了!”


    趙則聞言,微微沔眸再看了一眼那自稱為奴的女人,唇側一勾,仍是畢恭畢敬道:“末將,今日想為娘娘引見一個人,不知娘娘……可還記得她麽?”


    玉岫眉心輕輕一蹙,順著趙則目光望去,再次打量那女子,輕輕搖了搖頭道:“本宮不識得此人。”


    趙則嘴角牽起幾絲笑意來,說道:“娘娘不記得倒也正常,畢竟那時候娘娘年紀尚幼,不過,這位姑姑,卻是真識得娘娘的。”


    那女人聞言也急忙稱是道:“是是是,奴才清楚記得,娘娘右肩後有一處赭紅色印記,奴才,說得沒錯吧?”


    少女輕輕一哼,冷眼看向趙則道:“趙將軍這是玩的什麽把戲?迷藥……似乎不像是軍中作為,若是今上知道將軍用迷藥這手段將我請來,又不知從何處找來這老媽子隨口糊弄,會是何等反應?”


    “娘娘!奴才說的可是千真萬確呀,方才這一屋子奴婢是看得一清二楚,奴……絕不會認錯的!”


    “用迷藥迷昏了人,把衣物扒了看到的印記,此刻隨意拿出來一說,這等下三濫的手段你也好意思說?趙將軍,我雖不知你所為何,但若今日之事傳到了聖上耳中,我想將軍不會太好過。”


    “公主,你……”那自稱為奴的中年女人忽然麵色震驚地看向玉岫,嘴唇囁嚅顫抖,竟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良久,語氣裏才帶著幾絲難言地自嘲和悲涼道:“奴雖不知,當年那種局勢下公主是被何人所救,這些年公主又究竟是受了虞國君主怎樣的恩惠,如今能身為虞國國君的嬪妃,坐享榮華,於公主而言,興許是件好事。但奴記得的,是當年流夫人在宮闈院牆之下偷偷產下你時所承受的痛苦與淚水。”


    說著,一串淚竟撲簌從那女人眼裏落了下來,她抬起頭來,謙卑恭敬的麵容忽而變得執著而不容動搖:“奴……在流夫人生產之日,親眼看著公主出生,奴與慈安兩人同年入宮,慈安待公主如同親生孩子一般,師國禍亂那一年,慈安為了保護公主……她……罷了,這些舊事不提也罷,奴知道公主心裏定然怨恨舊君,可無論如何,公主您是師王朝最後的血脈,奴今日願見公主,就是想求公主以舊裔之名,領師國餘親們,匡複家國。”


    她猛然抬起頭來,咬了咬牙狠心說道:“當年虞國來犯,師朝中軍如潰,不久這天下便成了虞國天下,師王宮中一眾奴婢盡數發配奴司,原本奴此生三代,都難消奴籍,但因為李莘大人,卻對奴這些無足輕重的人伸出援手,在漢北有了棲身之所。原本奴犯婦之身,既無親故又無配偶,此身無可留戀,隻當打發後半輩子為了報答李莘大人做牛做馬亦可,若當真哪一日無路可走了,一條白綾或是滿江湍流也足以了了。可當李莘大人告訴奴公主還在這個世上時,奴覺得老天爺安排奴活到今日是有因果的。”


    女子眼椎輕挑,不知是不忍還是為何,並未掃落在那人身上,隻覺得人生似泡影輪轉,一切恍惚如夢。


    那時五歲的孩童,在漫天飛雪的日子裏一人倉皇地躲在舊殿之中,親眼看著慈安姑姑為保護自己而死在宮中侍衛手下,她獨自一人站在三百級玉階之上的昭然宮外,舉眸質問著那龍袍加身的男人,話未成三,胸口便湮沒進鋒刃利芒。


    她縱然有恨,恨的也是師國她那殘暴的夫君。今時今日,何來複國之念?


    她微微沉眉,仔細打量了那女子片刻,沉吟道:“當年慈安姑姑為我之事,我很是感激。這些年來世事輾轉,並不知道慈安姑姑舊時在宮中有姑姑這樣的交情,我如今在宮外有些薄產,姑姑若不嫌棄,我可讓下人為你安置,雖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但姑姑此生衣食定然無憂了。”


    這樣的女人,她未嚐不知她的心意。舊時在宮中混了半輩子,一身隻懂謙卑奴性,如若真有她說的那份骨氣,當日慈安姑姑費心以命相護時,她又躲藏在了哪裏?她此刻無心揭穿,若非她口中那喚作李莘大人的人,若非渭南趙氏的安排,她隻怕是寧可躲藏在漢北貧瘠之地安度餘生,也不願慘雜到匡複舊國這樣的事情中來吧?


    三言兩語換做一個台階給她下,她此刻要應付的,已不再是聲辯自己是不是師國公主那般簡單。趙則此人,分明知道公子恪於她情意,即便如此,也要因她師國公主的身份做下豪賭,這步棋,下得越是險,那原本勝券在握的一方,也因此變得動搖而迷惑。有些時候,命運隻因某些細微人物而發生了鬥轉星移的變化,她如今已卷入這其中,若不想被命運的手屈就,她唯有冒著極大的風險站到風口浪尖之中,才能最清楚地看到前路。


    那女人聞言眸色一亮,卻第一眼抬眸去瞧趙則神色,張口半刹想說什麽,卻終究都沒有說。


    趙則微微頷首:“公主如今身份特殊,這些細枝末節之事末將代勞即可。姑姑若是不嫌棄,末將來安置如何?”


    “是,是是……奴才原本便是半條性命的人了,將軍能替奴才著想奴才三生有幸,哪裏還敢嫌棄,隻怕奴才這賤籍,辱沒了將軍門庭……”


    趙則聞言不耐地擺手,朗聲道:“都下去吧。我有些話,要單獨與公主談談。”


    眄眸看著一眾人附身退出,不禁心中輕嗤。李莘這些年在外頭,果真是為了親族之命,良莠不齊形形色色的人都一眾籠絡,他那顆八麵玲瓏的心,倒也頗為好耐性。


    “將軍在笑那姑姑吧?”玉岫眉眼微挑,打量著趙則,忽而抹唇笑道。


    趙則微微沉眉,仔細凝著眼前女子,良久沒有答話。


    玉岫微微動了動手指,還好,這迷藥下得分量不重,看來並未有將她長久之困的打算。她吸了口氣,道:“我倒是很好奇,那位李莘大人,究竟是何等樣人……”她垂目,片刻似自言自語道:“渭南趙氏,我若多年前再留意幾分,亦不會成長到今日這個地步。我若料得沒錯,可是在南唐,漢北,以及虞朝大地上,那些師朝的親族們早已為匡複國家那一天而蟄伏了多年?”


    “姑娘這話,是以師國公主身份發問,還是以虞國嬪妃身份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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