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驚變


    分明還未過酉時,各宮中卻早早點起了燭火燈台,便連宮道廊簷,也燃起了風燈。黃蒙蒙的光芒籠罩著整個虞王宮,玉岫還未來得及換下一身衣物,牽著馬兒低眉走過宮道之時,兩個內監急急忙忙跪倒在她跟前腳下,氣喘籲籲道:“皇上在祈瑞殿中等候多時,請玉嬪娘娘回宮後立馬回去。”


    玉岫盯著眼前兩人想了片刻,才想起這是在祈瑞殿內殿中侍奉公子恪的小內監。心下不由一沉,公子恪向來坐懷不亂,分明知道自己今日去了京郊,卻如此焦急等候,不由捏緊雙拳足下生風,將馬兒牽給小內監拉去拴好,急急忙忙往祈瑞殿走去。


    祈瑞殿的殿門外,遠遠看去有位身形高挑的女子跪伏在地,殿門緊閉,待走得極近了,才看出那女子瑟瑟發抖,剛下過瓢潑大雨的地麵潮濕而冰涼刺骨,女子裙裾早已盡數濕透,發髻與頭上步搖也已搖搖晃晃在風中亂撞,玉岫心中一凜,不敢置信地蹲下身去時,才驚覺眼前之人,不覺驚呼出聲:“子蕪姐姐……”


    跪在地上的女子頭也未曾抬過一下,仿佛絲毫聽不見身旁的聲音,僵直已久的姿勢仿若雕塑一般凝固而死沉。


    玉岫心中一涼,伸手去扶她,卻被她甩手用力掙脫開去,見她如此不禁紅了眼眶:“子蕪,到底出了什麽事?”


    跪伏在地上的端嬪依舊隻字不言,玉岫心中生疑卻也無可奈何,吩咐跟隨來的小內監去拿件厚實風衣為她披上,此刻一直垂頭不語的子蕪才淡淡道:“不必了。”


    玉岫急忙蹲下身來,急切問道:“子蕪姐姐,到底出了什麽事?你這樣跪在殿外也不是辦法啊!”


    語音方畢,便聽到窸窸窣窣腳步聲音,回眸望去才見一小隊內監從玉階下往宮道方向走去,一行人手中執著木棍,身上卻見一塊塊斑駁的血跡,身後幾人抬著白布裹起來的物事,狂風將那縞白色的布角吹卷起來,赫然落下一直筆直垂落下來的手,猩紅血跡沿著指縫滴落下來,嵌入玉階下透亮宮磚的縫隙之中。


    她心頭如被人緊緊握住,又似有異物梗在喉間一般,遠遠看著那一隊人消失在眼前,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木訥地轉身抬手推開宮門,雖是燃了宮燈燭火,仍顯得一室光線昏黃,公子恪背身站在殿階之上,還未來得及換下的一身龍袍格外刺目。殿門陡然打開,蕭瑟的風灌了進來,玉岫沉沉吸了一口氣,還是反手將殿門關好,一步步走到公子恪身前,掩下心中萬千疑問,神色極力自然,加快兩步含笑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輕聲湊在他耳旁道:“我回來了。”


    兩人身上卻俱是冰涼,唯獨玉岫突突直跳地一顆心,緊緊挨貼在公子恪背後,昭然若揭著她此刻的不安。


    公子恪身體僵硬,沒有任何反應。片刻之後才回身緊緊抱住玉岫,將她緊摟懷中,看似全身終於鬆懈下來,低低問道:“一切都還順利?”


    玉岫牽唇一笑,道:“我就這麽叫你不放心?”頓了頓,才道:“那溫芷容雖是個高傲刁蠻之人,這樣多的打擊,倒也為難她了。畢竟是世家深閨長成的,還未經過許多風雨,那些僅有的手腕也足以不教人擔心。”


    公子恪伸手摩挲過玉岫的一頭青絲,沉聲道:“許多事情,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玉岫忍不住舉眸看去,此刻的公子恪目光所及雖在她麵前,卻似並不在她身上,黝黑的雙眸像極了冬夜沉寂冰冷的湖水,雖波瀾不驚毫無驚駭的表象,卻在深夜裏泛著凜冽的寒意。


    他這樣的眼神,玉岫已是許久不曾看見。


    她心中微微一歎,公子恪是個極其隱忍的人,從前他身為雇主的日子裏,在他眉梢眼角永遠看不到半點多餘的情緒與端倪,而如今他在自己麵前,卻是越發像是一個凡人,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尋常人,有喜有怒,甚至於輕而易舉就能看穿,他那鷹隼眸光背後其實早已匱乏的無力,玉岫眸光收斂,雙手滑下靜靜握住公子恪的手,臉頰仍舊依偎在他胸膛,淺聲道:“出了什麽事?”


    公子恪張了張雙唇,卻終究將字音按下,緊了緊她的手,柔聲道:“不是什麽大事,無礙。”


    “那你著人急急忙忙在宮道上等候我,還說無礙?公子恪,到現在,還有什麽事是不能對我說的呢?並肩執手,聯袂年年,難道你忘了?”


    他沉沉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牽唇淡笑道:“看你去了那麽久還沒回來,鬼斬那裏也沒有絲毫音訊,我心中擔心才著人去等,你當是出了什麽大事?如今……你才是我心中頭等大事。”


    “我讓鬼斬駕車送了溫氏嬌嬌離開帝都元安,自己一人折返回來的。再說了……這世上有幾個人能輕易傷得了我?”玉岫自豪地抿唇笑道:“你以後大可不必這樣瞎擔心我,我當是出了什麽大事呢。”


    語音至此,她臉上笑意微微僵持,撐著嘴角徐徐輕聲地道:“對了,我剛才進來,看見子蕪姐姐跪在外麵,看樣子像是跪了許久了,這麽大冷的天光是在外邊站一站都覺得寒風刺骨,把子蕪姐姐凍壞了怎麽辦?子蕪姐姐那麽沉穩的人,怎會犯下什麽大的差錯來,就算是做錯了什麽事,換個法子責罰一下也好,你下個旨讓子蕪姐姐回去吧……”


    “朕沒讓她跪在外麵。你若能說動她讓她回宮,自是甚好。”公子恪臉上淡淡笑意雖然仍為消褪,可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眼中神色已是漸漸轉冷,眸光深處,刀刃鋒芒一般的光澤若隱若現。


    玉岫聞言微愕,從他懷中撐起,靜靜地看著公子恪道:“子蕪姐姐的性子我很了解,她一向顧全大局,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不然她決不會做出這麽衝動極端的事來。公子恪,你說過任何時候都不會再騙我的。”


    公子恪被她靜靜掃量著,那雙泓亮冰泊一般的眸子凝住他時,仿若全身骨血都被凝注,然後一點一點化開,心頭隻覺清涼萬千,卻在那輕泓光澤下,半點心思端倪仿佛也纖毫畢現,在這樣的目光下,他才驚覺這個女子仿若能製衡住自己的神,他騙不了她,他在這眸光之下仿若患得患失守住暖胃之物的受傷困獸,生怕她下一秒轉眸的離開。


    “你很了解?有多了解?你可知道,她在此之前曾與朕有過一諾之言?她答應朕說服你留在朕身邊,而她的要求時,要朕許她一身衣食無憂,家族平安康泰。”


    玉岫看著公子恪此刻毫不躲避的雙眸,一刻不動地盯著他開口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公子恪扯唇一笑,分不清是冷笑還是自嘲,緩緩道:“她早就看出朕與你之間微妙情愫,你我二人皆是冰山一般的性子,從前縱使心中不忍不舍,麵上也不肯放鬆半步,需要的,隻是一個台階,一個契機而已。而她隻需輕輕推波助瀾,就能將你挽留在朕身邊。她正是看中這點,才早已謀劃好要利用朕的感激,為她舉家謀一個平安康泰吧。”


    公子恪說到此處眉間一凜,啟齒道:“我這一生,最憎惡欺騙與背叛。”


    玉岫微微皺眉,不禁開口道:“縱是如此,她為家族謀一個平安康泰,又有什麽不對?端嬪她跟我不一樣,她也是世家女子,她背負著整個家族的榮辱。跟欺騙和背叛又有何關係?”


    公子恪聞言終於冷哼出聲,反手揚袂從龍案上甩下一本折子:“你自己看!有人參禦史中丞崔謹言私與虎賁將領密謀,安插線人內探於府上,攛掇虎賁將領借此次景穆世子叛亂起事。更安插宮人於端嬪之處,借機打探虞王宮中各處動向,通密信與虎賁內探,謀約見機行事!”


    玉岫低眸去看那本折子,眸中全然是不能置信的驚愕,出言道:“禦史中丞大人對虞王朝一向來耿耿忠心,當年雇主還與我說這是製衡四大世家的一方恒穩大山,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於情於理,中丞大人都不可能聯合虎賁軍借著景穆世子的叛亂謀反啊!”


    “你當朕不曾和你一樣不能置信?崔謹言大人服侍朝中多年,文臣之中一直是朕左膀右臂,朕收到參本密折根本不信,可命人查探,卻是人證物證俱在!那懷揣著密信的宮女就藏在xx宮中,你要朕怎麽做?當作沒看見還是不知道?朕畢竟是皇帝,是天下之主!縱然再是不信,也沒有辦法裝聾作啞。”


    “或許是栽贓嫁禍呢?僅憑一個揣著密信的宮女,怎麽就可以給中丞大人定罪?”玉岫聞言仍是不能相信,卻知道公子恪難處,這一瞬間,她腦中嗡嗡亂想,也隻想尋出一絲半點借口來為崔氏辯駁。


    “若隻是一個宮女那麽簡單,朕決不會這麽草率。可蘅蕪宮,崔府之中,那一遝遝來往多日的密信朕不是沒看見,那蘅蕪宮中宮女自入宮以來的身世卷宗更是毫無半點差錯的將矛頭直指崔家!崔子蕪在那時突然提起要幫朕將你留在身邊,又口口聲聲說自己對宮中爭寵聖眷絲毫無意,隻向朕求一個家族平安,這是不是太湊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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