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毫不顧及旁人地將她從地上扶起,理好那頭微亂的鬢發,指尖微微抬起,毫不經意地離開她的衣角。回眸站定,少女定定凝望著龍座之席上的公子恪,僵直俯身的瞬間,亦見公子恪靜靜望住自己,眼底一絲涼澀攸忽逝去,此刻隻有一絲唯彼此能懂的心安。


    殿中所有人都對玉岫此刻的到來感到驚詫不已,卻無人敢置一詞,所有人都雙目不移地看著少女沉著步入大殿,儀容裝束盡是依照宮中嬪製,宮中百卿鮮少見過玉嬪如此精心的打扮,竟在華燈照耀下在這女子身上覺出天儀之姿。


    玉岫微微抬眸,唇角笑意忽然天成毫不刻意,停在公子恪席蒲前微微一福,聲音擲地清脆而不至刻意,卻能讓殿中所有人都聽得清楚:“皇上設宴款待南唐公主,剛才這番是唱的哪一出?”她笑了笑,並不等任何人回答,猶自說道:“景穆世子疆馬受困之事還未解決麽?竟是連迎接南唐公主的筵席都趕不上了,真是惋惜!”


    134傾心


    皇帝聞言幾步可見的嘴角一滯,瞬間會意地別目垂眸假嗔道:“朕原本苦心隱瞞,你倒好,一來便揭了朕的短。”


    玉岫抬首一愣,錯愕地回眸看向身後的魏姫,訝然地捂住微張大的唇,但看公子恪負手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朕看此事,遲早都瞞不住,世子今晨傳報,蜀地的大雨還是不止,疆馬車輦被困,恐怕近日都走不動了……”


    魏姫手捏著裙角,來回不定地搓擰,試探著地張唇道:“世子被困?”


    公子恪凝眸深吸一口氣,道:“是啊,虞朝與南唐的結縭之喜剛一傳到世子耳中,他便從景穆郡馬不停蹄直往京師元安而來,隻可惜在蜀地遇了經年不見的大雨,地麵泥濘山石碎落,車輦行轅隻得擱淺,原本想著天晴便馬不停蹄地加快腳程,哪知蜀地秋雨不斷,竟是連接迎公主的筵席都趕不到,五日後便是虞朝與南唐商榷的吉日,已然告諸於世,世子害怕失約再三惹公主生氣,這才請奏朕百般隱瞞。”


    魏姫聞言雙眸閃動,那眸中方才的驚懼與決絕漸漸不見,幽幽吐出一口幽蘭之氣,喃喃道:“原來如此……”


    公子恪緩聲道:“虞朝對南唐結縭之事一再疏漏,不僅世子,連朕都心覺有愧……”他語音至此忽而歇住,抬眸道:“公主放心,朕已下旨讓景穆世子快馬加鞭,必定在五日之內抵達京師。”


    他目光犀利,雙唇緊繃,卻在話音落下之時,迅速地凝眸掃向玉岫的雙眼,觀測她的神情,話雖說的隨意而堅決,卻旁音深遠。


    還未等及魏姫說話,站在堂中的玉岫忽而開口道:“蜀地驟雨不歇,橋路都被墜落的山石覆蓋,此時加急腳程,世子恐怕……”


    話語未完,適時噤聲,卻聽魏姫突然上前一步莊重認真地跪下道:“陛下,方才魏姫不明就裏行事莽撞唐突,讓整個殿中人都受驚了,實在罪過,陛下可處置魏姫,魏姫感受責罰,隻請陛下看在南唐和我父王的麵子上,給景穆世子一個寬宥,此刻蜀地驟雨不歇,急馬而行定當十分危險,魏姫並不在意世子何時能來,魏姫隻望他能平安就好。”


    她舉眸,皎潔眸中是纖毫不染的誠懇,公子恪與玉岫麵麵相覷半晌,卻聽玉岫突然笑道:“還未成大禮呢,公主就已搶著維護自己的夫君了,既是景穆王妃都毫不在意,皇上怎好繼續勉強世子,若叫景穆王妃擔心,那才是我們的不尊重。”


    公子恪聞言微微一笑:“玉嬪說得在理,有如此通明達理的景穆王妃,朕還需操心什麽?罷了!就依公主所言,朕寬宥他幾日,隻是這唐虞聯姻的大喜之日已告諸天下,不好更改,若大喜之日世子不及趕來,實在太委屈公主了。”


    魏姫明媚一笑,道:“魏姫不覺得委屈。再說……方才魏姫那樣唐突極端,皇上不僅不生氣,還能依魏姫的意願著想,魏姫心中實在感激。”


    公子恪聞言倜儻笑道:“唐王能有這般通情達理蕙質蘭心的女兒,真是他的好福氣啊!”


    魏姫一聽麵色羞紅,垂眸細聲道:“陛下謬讚了……”言及此小心地眄眸探向玉岫,羞澀笑道:“魏姫看皇上身邊亦是有舉案齊眉的佳眷,將來莫說是魏姫這樣的、即便是遠勝魏姫無數的帝姬都不在話下,何必羨慕魏姫父王。”


    殿中瞬時一寂,那些前日在朝堂之上聯奏成緊逼之勢讓今上決斷這個女子性命的群臣,紛紛在此刻說不出話來,他們不敢想象,今日若非玉嬪的及時出現,接下來一切又將演變成怎樣的局勢,若南唐此刻舉兵虞國,莫說是望族門第牽累凋敝,就連家國都成心頭憂患。


    而這話中主角聞言之時卻是極快的對視一眼,玉岫清冽雙眸猝然撞擊公子恪的雙眼時驀地一怔,那雙帝王之眸中是言說不盡的情愫,夾雜著所有隱忍的心緒和濃厚的感情,鋪天蓋地一般令人淹沒的溘黑,玉岫心口突跳,這一刻緊張至不能言,明明覺得羞澀卻絲毫不能轉移雙眸,兩人熾烈眼神交織在一起,無一絲能容外人的間隙,仿佛都浸在香甜夢美之中,帝王緊繃如弦的薄唇化成一抹輕淡優美的弧線。


    魏姫見兩人此景,莞爾嬌俏地一笑:“魏姫自南唐而來也未帶什麽重禮,父王所備的不過是一些虞國也不缺的玩意兒物事,不如讓魏姫為各位獻一支唐舞。”


    公子恪聞言,眸中是溫和的讚賞,抿唇笑道:“那朕自然是卻之不恭了。”


    席間四處繚繞,南唐的獨特琴音奏響,攜著柳綠桃紅之地的溫軟靡靡之音了然於耳,魏姫重新別好簪釵扶住雲鬢,闊大的袖袍輕舞,輕薄的茜素紅紗下可見綿軟腰肢與玲瓏舞態,一俯一傾、一顰一笑間都是醉人的玲瓏嬌俏,殿中又見了方才席間的繁華之象。


    玉岫側身欲悄無聲息地往西宮後妃座處走去,卻聽禦席上公子恪沉穩磁性的男音:“玉嬪,來朕這裏坐。”


    她步子一滯,凝眸望去,瞭望道皇帝眸中不容拒絕的眼神,小心挪步過去,整理衣袍端正地在公子恪身旁半尺之地跪坐下來。


    公子恪凝眸看著殿中歌舞,可卻似根本無心,片刻便如自言自語一樣用僅能他二人聽到的聲音道:“你怎麽來了?”


    “怎麽,臣妾不該來麽?”玉岫伸手端著席案上的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把玩,凝視著杯盞中一圈圈漾開的水紋,狀似無心地答道。


    “祈瑞殿的那些奴才是怎麽當值的,你身上的傷還很重,這般跑出來吹了風又著涼怎麽辦。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全然不將朕的話放在心裏。”他聲音雖是略帶譴責的低嗔,落入玉岫耳中時,卻是難得的溫和與動聽,她不禁眄眸攀上華燭之下公子恪線條清晰勾勒的側麵,突然察覺到他嘴角微微的弧度,麵上雖不以為意,心中竟是一片小女兒似的雀躍興奮。


    她回過頭來,一本正經地看著殿中歌舞,指甲滴答滴答敲著杯盞邊沿,忽而極輕極輕地啟唇:“我來與你攜手。”


    公子恪的側影隨著燈火跳動忽明忽暗,聞言之時眸中一怔,半晌沒有動彈,片刻後倏然轉頭低眸凝向玉岫,眸中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雖濃稠厚重,卻將人團團包裹住。


    “你不是說,要我親眼看著你讓天下皆在你手?你不是說,讓我親眼看著你如何把過去一點一滴全部補償給我?”


    她凝著公子恪溘黑濃眸,不偏不倚,一字一句道:“我來了,公子恪,曾經有個人跟我說,身為帝王是全天下最可悲的事情,愛上了一個女人,可那個女人卻連跟他並肩攜手聯袂同舟的勇氣都沒有。我想了許久、他說得對,若我們當真是愛侶,那我不應該成為你金屋藏嬌的珍寵之物,我來站在你身邊,同你攜手,聯袂同舟。我不要你收走我所有的委屈、心酸、難過……我隻是不舍得讓你,成為這天下最可悲的人。”


    公子恪聞言怔住,那一刻全身冰涼骨血都被這泓亮雙眸中的晶瑩之色化作溫暖如春的溫度,她清冽的眸子和那一字一句,仿佛食心噬骨的烈藥,雖讓他此前焦灼折磨,卻仿佛撫平心頭所有細微之皺,他薄唇微啟,卻不置一詞,不論是今日,還是此後千百個日日夜夜,公子恪回想起這一幕時,仍覺得那一刻,便就是一生一世。


    他有些意外,身為殺伐決斷的帝王,聽完這番話時卻第一次顯得手足無措,怔然地轉頭,突然端起席案上一隻酒盞,仰脖沒喉咽下,因為喝得太急,忍不住咳出聲,拿起絹帕輕拭嘴角,卻聽到身旁女子嗤地一聲低笑。


    “你笑什麽?”


    玉岫眨了眨眼睛,望著殿中歌舞無辜地道:“沒什麽。”


    公子恪眸中溘黑更甚,突然自席案的遮擋下猛地握住了玉岫的手,寬大龍袍闊袖覆在二人緊緊交疊緊握的手上,外人看來絲毫沒有異樣。


    玉岫狠狠瞪了他一眼,生氣想抽回他手中鉗製,卻見他不語,隻是更加用力地抓住她的手,唇角勾起的淺笑著看向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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