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解語


    她的幾位姐姐當年嫁予邊國後宮為妃時,她就已知曉身為後宮妃嬪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情,猶是自他國和親而來,舉目無親的後宮之中有太多鬱鬱而終的,她一直害怕和親之事,可在南唐時因虞朝使臣的結縭之請深得唐王看重,又是與世子結縭,她才在唐王麵前應下結縭之約。


    可如今她環視殿中,似是覺得自己被眾人誆騙,她自是不能相信虞王朝的使臣在縭書上做了什麽手腳,便順利成章的想到,她的父王唐王也知道此事,是為了讓她應下和親之事,才一直說成是景穆世子的麽?


    魏姫一個不穩,向後退了一步,好在身邊侍婢及時扶住,她顫抖著雙唇,看向公子恪,乞求著從那雙帝王的眸中獲得片刻值得安穩的言語,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對她自幼恩寵的父王會為了家國之事犧牲她一生的幸福,可看著眼前虞國皇後對自己的針鋒相對,再想起遲遲未曾現身的那個景穆世子,竟是不得不信!


    公子恪眸中深沉,語氣森寒道:“皇後喝醉了,扶她回華穆宮去。”


    “喏。”


    幾個侍婢依言上前端住王馥之的雙肘,卻被她掙紮開來:“誰說本宮醉了?”


    她迎眸對上公子恪溘黑湛亮的龍眸,絲毫不曾示弱:“本宮沒醉,本宮見著南唐公主心中歡喜,還想多說會兒話呢。”


    “朕的話你們聽不懂麽?皇後醉了,扶她下去!”這一次,從公子恪薄唇中拋出的話再沒有片刻容忍轉圜之地,是決絕而森寒的命令。


    侍婢們再是惶恐也該知道如何抉擇,幾人攙住王馥之往堂外走去。


    “鬆開!鬆開!你們竟敢如此對待本宮。”她停住步子,赫然望向席蒲上的公子恪,聲音中盡是委屈:“皇上為何如此對待臣妾,同樣是皇上枕邊之人,皇上同這南唐公主不過才今日一麵之緣,就如此大費周章的備佳宴款待,臣妾策後一事,雖是下了旨意,卻從未見皇上真的上心,臣妾每日對鏡梳妝起祈盼皇上垂憐,可一日兩日,整整月餘皇上都不曾踏步過臣妾那兒,如今皇上指責臣妾醉了,臣妾便借著醉言才敢說出心中委屈來!”


    “住口!”公子恪赫然截斷她的話,眸中已是怒不可遏,當著如此多的公卿之麵,卻又不好發作,強握住拳心道:“南唐公主是虞朝貴客,虞朝景穆世子能與南唐結縭乃是與有榮焉之事,你身為虞朝之後,當著南唐使節貴客,還有一眾公卿,滿口輕薄胡謅之言,難道就不知尊崇之禮?”


    “尊崇之禮?”王馥之冷冷地抬眸,強桀道:“臣妾隻知虞王朝乃禮儀之邦,兵馬雄悍,從不做什麽俯首投機賠笑之輩,不過一個南唐公主,皇上就拉著滿朝公卿與西宮盡數妃嬪作陪,是不是太低栩了我虞朝顏麵!即便是南唐與我虞朝操戈而起,我虞朝內有中央禁衛軍雄師九鎮,外有虎賁軍多年攘外安內,豈會輸給南唐那些弱柳扶風之地的羸弱兵卒!”


    “陛下,臣身為南唐使臣,護送九公主殿下一路仰慕虞朝天威而來,誠心帶唐王心意願與虞國共結聯縭之睦,方才皇後娘娘所言字字鄙夷我南唐國威,句句挑唆我南唐不是,甚至攛掇幹戈之詞,對九公主殿下屢屢言辭尋釁,我南唐素崇仁禮相待,陛下此番筵席……是專程蔑視我南唐國威麽?”


    南唐使臣再也忍不住,麵色青凜地一個個滕然從席蒲上而起,踏出一步振振而言,再無片刻忍氣吞聲。


    公子恪心頭怒火一澆,極力平息下來,麵色生愧地歉疚道:“朕身為一國之君,竟連梓童之事也疏忽頑漏,實在有愧於唐王,朕願以君子之禮對諸位以示歉意,素知南唐國風包容,仁義禮製,此事錯在虞朝,還望諸位多多包涵。”


    使臣一眾忿忿而起,其中一人低聲嗤笑,意味深長地說道:“虞朝陛下真是厲害,不管心中如何七上八下,麵上仍是安泰鎮定,依臣看……並非虞朝王後出於惡言,而是這番話……字字道出了陛下心中實意!”


    “皇上,這些南唐夷蠻如此出言不遜,您還要一味忍讓麽?”王馥之不服,朗聲說道。


    “王馥之!”皇帝雙拳緊攥,沉聲喝出,心頭已成大怒,聲音不高,卻在堂內形成金石般低沉之響,如同悶鼓震蕩過眾人心頭,雖不至銳利刀鋒來得直接,卻是十足的森嚴威懾。


    “皇後王馥之,酒後醉言,目無尊卑,操守有失,言語不睦,真是恬不知恥!朕罰你禁足一月,沒有朕的允令,不得踏出華穆宮半步!”


    “皇上!”王馥之眸中驚懼,似是不能置信,“臣妾是虞宮王後,您怎能為了區區一個南唐公主開罪於臣妾,皇上!”


    “帶下去!”公子恪眸中驟然發出狂熱懾人的光芒,暴喝道。


    “陛下如此蔑視我南唐國威,僅僅是禁足而已就能打發的麽?臣等雖是南唐文製使臣,不懂操戈弄兵,但亦是一顆赤誠之心,代表著我南唐風骨,若虞朝不誠,臣等亦可效法專諸豫讓,在所不惜!”


    “伯臣!”魏姫出言打斷,低嗔道:“怎能如此對虞王陛下說話!”


    公子恪垂眸,斟酌了片刻道:“朕實在歉疚,隻是朕的梓童自幼生長望族門第,性情驕縱善妒,酒後之言實乃無心之過,朕回頭一定究其罪過,各位使臣們方才的話,實在言重了!”


    魏姫將幾位南唐使臣擋在身後,臉色略微有些蒼白,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從席案前走向公子恪身前,門隙的風吹起她茜素紅的紗裙,豔麗地顏色別樣眨眼。


    “陛下,魏姫想問您一個問題,請您如實告訴魏姫……”


    “公主請說。”


    “皇後娘娘所說的……是真的麽?”


    “公主說笑了,虞朝一片誠心惟願景穆世子與公主共結良縭,切莫把方才皇後所言放在心中。她素來善妒,西宮之中很多人事朕都沒有辦法,還望公主體諒。”


    “那為何……遲遲不見景穆世子的身影?”魏姫咬唇,斟酌再三,還是忍不出問了出口,此言一出,滿座之人皆抬眸看向堂中對話的二人,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魏姫錯愕地扭眸看著席案上人們神色緊張欲蓋彌彰的表情,心中更是忐忑。


    她舉眸直視,不再逃脫閃避,凝注公子恪龍眸卻絲毫不為懼夷,“陛下為何不回答魏姫的話?”


    公子恪雙眉緊蹙,唇鋒緊繃,卻遲遲未曾開口,魏姫看著皇帝神情,忽而如明白了什麽一般,突然砰然一聲跪在地上,不顧左右侍從使臣阻攔,一個頭重重地磕了下去,雖然神情中猶然是驚懼和不能置信,可朗聲言語中卻隻聽到她義無反顧的堅定與決絕:“陛下,請您收回成命吧!魏姫…不能嫁!”


    此言一出,方才華彩節張的整個堂中全然是窸窸窣窣地細碎議論之聲,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個自南唐而來年方及幷的九公主,竟能膽大至如此!


    公子恪幽幽一歎,抬眸使眼色喚身邊侍從上前將魏姫扶起,卻見魏姫跪著連退數步,側身垂首忽而取下發髻中的釵簪,以誰也沒有來得及反應的速度斜插在自己喉間,仰脖道:“魏姫今日已犯下大不敬的罪過,還望虞王陛下不要罪愆於父皇,是魏姫任性頑拗,一意孤行,請陛下收回成命,恕魏姫不能嫁,若陛下不允,魏姫今日便是以死相抵!”


    她一頭雲鬢因簪子的抽出而垂落至地,微微淩亂,那簪子上精雕巧琢的琉珠彩蝶因著方才的激烈動作而扯落下來,錚吟一聲墜了滿地,她此刻卻什麽也顧不得,一雙嬌俏眸中此刻全是通紅,襯著那身茜素紅的衣袍,像極了碎翅的血蝶。


    話音甫落,魏姫的手卻突然被人從後扣住,輕輕扭轉毫不傷及地利落一翻,那掌中簪子完整無缺地徑直落在一隻素白手中,魏姫驚愕地回眸,卻見一雙浩然冰雪般的雙眸凝注自己,那眸中泓亮光澤仿佛能澆熄人心頭炙炭,沒來由得覺得寧靜。


    那眸子的主人微微垂目,聲音低徐而清冽:“得罪了,公主。”


    語畢,毫不顧及旁人地將她從地上扶起,理好那頭微亂的鬢發,指尖微微抬起,毫不經意地離開她的衣角。回眸站定,少女定定凝望著龍座之席上的公子恪,僵直俯身的瞬間,亦見公子恪靜靜望住自己,眼底一絲涼澀攸忽逝去,此刻隻有一絲唯彼此能懂的心安。


    殿中所有人都對玉岫此刻的到來感到驚詫不已,卻無人敢置一詞,所有人都雙目不移地看著少女沉著步入大殿,儀容裝束盡是依照宮中嬪製,宮中百卿鮮少見過玉嬪如此精心的打扮,竟在華燈照耀下在這女子身上覺出天儀之姿。


    玉岫微微抬眸,唇角笑意忽然天成毫不刻意,停在公子恪席蒲前微微一福,聲音擲地清脆而不至刻意,卻能讓殿中所有人都聽得清楚:“皇上設宴款待南唐公主,剛才這番是唱的哪一出?”她笑了笑,並不等任何人回答,猶自說道:“景穆世子疆馬受困之事還未解決麽?竟是連迎接南唐公主的筵席都趕不上了,真是惋惜!”


    ps:關於九公主的名字:南唐王為姓,九公主名魏姫(姫zhen第一聲)雖然和姬字很像可是親們別搞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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