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多年來午夜夢回,暗生驚悚的名字,在心頭湧動著,刻骨銘心,由灰燼中重生涅磐,化為那一支利刃,疾刺而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他此刻隻消一轉頭,就能看到那張恨煞了的女人的臉,他恨不能用那在心火上燒灼過的利刃在她身上刺下千百個窟窿。


    可他不能,此時此刻,他隻能淡笑地轉過身來,目光灼灼,仿若那一字一句在他耳裏都隻是稀鬆平常的言語:“母後還是多擔心擔心太子才對,這樣的陣仗,太子殿下也是第一次見吧?”


    王氏太後端坐在菱花鏡前,挑了根白發,伸手拔去,沉吟著,忽而笑道:“六皇子此刻胸有成竹,一刻鍾之後,可知那宮中禦營軍皆是隻等太尉言語一聲,便會舉著兵器劍戟衝進殿中來?太子見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並不打緊,太尉大人見過也就夠了。更何況,六皇子你活不過今夜。”


    公子恪冷笑一聲,奇道:“母後指的,可是那桌案沿上灑的毒?”


    菱花鏡前的女人全身一震,眸色裏是不可置信的驚恐:“你早有察覺?”


    “母後擅用毒,此事孤三歲時就領教過了。母後向來謹慎多智,怎會這麽明顯就顯露馬腳呢?下毒不過是個幌子,此時此刻,王都統該侯在自涼山入都城的道上吧?怎可惜孤的左神武大將軍,現下應該領著七萬悍卒,在宮門之外蓄勢待發。”


    王氏忍不住冷笑一聲,保養上好水蔥般的手指撥動著腕上那一枚玉鐲,心中不由嘲諷地想,好一個狡詐如狐的六皇子,你當本宮是三歲稚童一般好騙?那王都統是什麽人,安排他攔在元安之郊,即便是左神武大將軍親自殺來,也由不得半分!你竟拿此事來誆我!


    此刻戌時更聲剛好敲響,廣袖長裳的公子恪垂衽斂目,踱步至殿門前,雙手將殿門撐開,將那一方混亂境地一五一十呈現在軟榻上的女人麵前,殿外一陣喧鬧,那兵戈相抵地聲音刺啦啦地劃響在耳邊。


    公子恪雙手懷胸,舉步便要踏出慈安宮們,身後卻是那個女人的一聲厲喝:“公子恪。你若一腳邁出這殿門,我便以手中之簪劃破喉嚨。明日帝嗜殺戮,逼宮之夜以太後之命相脅迫的言語,你這龍座還如何坐下去?”


    公子恪的步子稍稍滯住,唇角彎翹,似讚似諷道:“都說母後心思謹敏,手筆不凡。如此勢頭,母後為何還想與那造反逼宮的亂臣賊子扯上幹係呢?”


    王氏太後站起身來,那一身端麗的衣物如緞子般垂在地上。


    慈安宮地勢本就高拔,她怔然地望著幾百級玉階之下,那一片血跡汪洋。


    有些已凝固腥臭,地上一堆堆扔著旌旗和殘破的兵刃,橫七豎八地躺著的是死去和重傷的將士。而那遠遠的燈火盛處,依稀可辨出黃底赤字的旌旗,那分明是左神武大將軍溫洵手下的精悍之卒!


    都說溫洵溫將軍不為官家,不為帝皇,從來隻為子民而征。再說有王都統阻道,怎麽會!王氏太後見了那旌旗如見了鬼魅一般全身僵住,不可置信地緩緩扭過脖子,看著那氣定神閑微微含笑的公子恪,此刻在衝天火光之中映得他那冰雕般的五官如若透玉一般,她張了張唇,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他公子恪……是如何做到的!


    原本就悍勇的琅王之卒,加上溫洵所帶來的兩萬兵馬,更是如虎添翼。王氏太後看著那如蝗蟲一般飛奔而入的兵卒,低低道:“大勢已去……”


    本以為琅王除卻會些戎馬之事,這朝中政鬥是搏不過琅琊王氏分毫的,怎料她行差踏錯了這半步。接著又低估琅王的心機,以為逼宮之事定會造成朝中大局紊亂,可誰知幾大望族紛紛向著琅王,整個朝野除了琅琊王氏像個跳梁小醜一般上躥下跳,鬧得沸沸揚揚卻無濟於事之外,她竟是半點勝算也無了。


    這一夜之間,大局逆轉。


    原本門第生輝的琅琊王氏,在這照得燈火通明的宮闕中,竟成了甕中之鱉!


    她轉過眸,忽而眼中帶上以往的傲人神色,端然道:“公子恪,我若聽你所言,怎知你他日不會變卦?”


    “母後以為要如何?”


    “立字為據,此番逼宮事宜,實乃外戚紕漏敗筆,與我無任何幹係。允我太後之位,今後不得因此有分毫動彈。”


    公子恪假意低頭思忖了會兒,踱步到邊案旁,反起流雲廣袖,舉手而書。


    王氏站在他後側,一雙媚傲的眼中閃過片刻淩厲,一直暗藏於袖中的手猛地抽出,刹那之間但見一抹利刃劃開的光直逼向公子恪的後頸!


    羅袖如幔,隻聽得錚的一聲,一枝金簪釘入碗口大小的茶水中,戳露半截,隨即,水中漫起一片腥紅。


    太後屏息而立,背脊僵直地靠在身後之人身上,連呼吸都不敢過於鬆弛。生怕那架在自己脖頸前的一片薄刃就這麽沒入咽喉。她微微所覺,身後之人身上有著女子身上才有的香粉味,可這一瞬的念頭隻在心尖稍稍帶過。


    公子恪緩緩的回過眸來,眸光落定在王氏身後之人身上時,有一絲絲難以掩藏的灼熱和安定,曖昧迷離中,隱隱有著暗潮奔湧。


    隻是一瞬的功夫,公子恪茶碗一擊,隻見一陣寒光,帶著凜冽的殺氣,從大開的殿門中直逼而入,王氏愕然抬頭,隻見身周全是清一色的兵卒,手中利刃筆直地指向自己,那份淩厲跋扈的殺氣,根本就非宮中兵卒所有!


    目光再探到院中,牆上,屋簷,到處都是累累的刀劍和鐵箭!


    靠在太後咽喉上的薄刃微微一使力,在那光滑白皙的玉膚上霎時就沁開一道血口子,王氏的發篦細齒之間已有一絲絲冷汗溢出,可卻佯裝鎮定地微微苦笑起來,“我中計了?”


    “母後,孤都允你所求了,怎地還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呢?”公子恪笑著問道,他的聲音清朗醇厚,好似隻是一場棋局之戲。


    王氏閉了閉眼,聽得殿外一陣騷動,再抬眼時,那眼前之人分明是太子!


    一身銀甲的溫洵單手扣住太子的雙手,勒令他跪在眾人之間,單膝點地道:“大皇子忤逆遺詔,拒不遵旨,心存怨懟。煽動琅琊王氏一族親信阻兵安忍,上至當朝太尉,下至附庸王氏一門的兵卒,逼宮造反,其罪當誅!臣幸不辱命,將梟獍之徒手擒,願聽皇上發落。”


    公子恪俯身將溫洵請起,低眸瞟了一眼那滿身血汙的太子,正對上太子那唯唯諾諾向上顧盼的一眼,一見公子恪眼底的森然,嚇得手中的令箭都叮然一聲落在地上,克製不住地渾身打抖起來。


    溫洵眄眸瞧了一眼四下,看見被人所脅迫住的太後時仍是露了一抹詫異之色,可惜那人的麵容被蒙麵布擋去了大半,又在太後身後遮掩半分,根本就看不清晰,隻得暗歎一聲這六皇子利落的手段,知趣地先退了出去。


    一室的人個個緘默不言,靜的幾乎是落針可聞。可越是這樣的氣氛,太子越是驚恐得無以複加,最終是撐不住,一下子癱軟在地上,哭喪著跌跌撞撞抱住王氏的腿,結結巴巴道:“母後,母後救我啊母後!我不想死啊!母後你救救我!那個位置我要不要都沒關係,為什麽你們一定要……”


    “住口!”太後心焦得一聲嗬斥,嫣紅的唇上都失了血色,她全身都在輕顫,一身盛裝的環佩之聲叮砰作響,她竭力撐住搖搖欲墜的身軀,疾怒道:“你這個逆子!先帝待你與母親我從來恩寵有加,更是自你幼時起便極其看重。奈何你今日卻要執意行此荒謬悖德之事,忤逆聖旨,阻兵安忍。你有得如今這般下場,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不!不!母親您救救我,您跟六弟說說我不跟他爭!母親!”太子已嚇得麵色煞白,十指似抓住最後的浮木一般死死扣住太後的衣襟下擺。


    王氏深吸了一口涼氣,想那溫洵何等穩妥之人,都已自動摒棄那太子之位隻稱大皇子了,不用想也知道結果如何。這步田地……她琅琊王氏若是還想留半條後路,都隻有一條路了――棄軍保帥!


    她低眸看著那死死虯住自己衣襟的太子,咬牙冷笑著,皎美高華的容顏也隨之蒙上一層黯青,唇畔的肌肉,隨之微微扭曲著,她幾不可聞地低語了一句“鬆開吧。”


    伸手將靠在自己脖頸前的薄刃微微擋開,王氏疾言厲色道:“你這個逆子!害了我王氏一族名旺不說,倒在我這裏求什麽好活路!我王氏出了你這麽個不肖子孫,還有何顏麵,今日我便替我琅琊王氏除了你這個不肖的禍根!”


    尖利的指甲刺入掌中,磨得鮮血淋漓,也絲毫不覺。王氏搶過身後之人手中的薄刃,狠狠地咬唇,眸光一盛,使勁了渾身氣力將那薄刃沒入膝下的太子胸腔之中。


    再睜開眼時,她怔然地看著太子微張的唇裏發出喉嚨中溢出的“啊阿……”之聲,粘稠的血順著下唇一波波淌下來,氤了一身的衣袍。太子的眼中仍是驚愕之色,一瞬不瞬地盯著王氏,雙手還沒離開她的衣擺,隻在原地大喘著抽噎了兩下,便沒了氣息。


    公子恪凝著眼前的女人,半晌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多麽心狠手辣的女人,竟是為了保全自己,親手弑了自己的兒子。


    王氏微微斂目,“皇上,我琅琊王氏,一向乃虞國名門望族,怎能容得下這樣一個不肖逆子。今日本宮也算是替琅琊王氏除害了。”


    她的聲音宛如玉碎落地,冰裂破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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