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藍白色的製服,坐在學校的禮堂裏,愛乃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小學生活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此時此刻,正端坐在禮堂的椅子上的愛乃,心中卻沒有預想當中的心潮澎湃。相比二月拿到來自中學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的歡欣雀躍,此刻的愛乃的心中卻幾乎沒什麽悸動。不過,今天是愛乃還有其他的孩子們最後一次齊聚在這個大禮堂裏了。沒有什麽鋪墊,大家便迎來了他們人生中的第一次離別……


    滿滿當當的禮堂裏,來自四麵八方的聲音正在一齊湧入愛乃的腦海。在那些聲音裏,有嗡嗡作響的空調壓縮機聲、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孩子們的談話聲和嬉笑聲。愛乃傾聽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任思緒慢慢地飄飛。


    今天早上,因為畢業生們要提早到學校的緣故,所以愛乃起得比平常還要早。從昨晚便開始陰沉的天,到今天早晨還沒有放晴,橙色的路燈還在盡職地閃爍著。而就在愛乃剛剛梳洗過,正在吃早點的工夫,外麵居然還下起了雨來。


    吃過早飯,愛乃穿上製服走出家門。她打著傘,慢慢地走向車站。初春的天氣還尚有些餘寒,道路的兩旁,盡是被雨水和冷風打落的櫻花花瓣。花瓣落在積水裏,像一葉葉小舟。愛乃嗬著冷氣,慢慢地向前走去。


    在等待電車到來的空當,愛乃向月台的四周望去,今天雖然是春假,但是穿製服的孩子們也星星點點地出現在了人群的中間。看上去,今天這一帶的畢業生們也是不在少數的。


    這一天可能是愛乃最後一次要坐電車去那麽遠的地方上學了,愛乃報考的私立中學步行僅僅十分鍾便可以到達。所以,今後如果愛乃一直留在這裏的話,除非要去東京,她可能再也用不上電車這一交通方式了。所以,坐上電車後,愛乃便望著窗外不斷飛逝的熟悉景色,慢慢地回想著自己從來到成賀川的第一天起,到今天為止的全部記憶……


    不知為何,平日很快就能到的電車,今日卻感覺像是行駛了很久很久。直到東京鐵塔映入愛乃的眼簾,她方才發現,原來在成賀川,自己已經留下了這麽多的回憶!


    在她順著熟悉的道路,走向學校的途中,雨已經漸漸地停小了不少。道路兩側的公園裏,到處都是透明的積水,上麵漂浮著小小的櫻花花瓣,反射著陰沉的天空。雖然東京的雨也下得不小,但這裏的櫻花依舊開得燦爛。她曾經在這條街旁的某個公園裏和貴樹一起賞過櫻花,但是,來年她是否還能回到這裏呢?這是一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問題了……


    合唱團的大家路過愛乃所在的那一邊,見到愛乃,不禁興奮地向她揮手。愛乃的思緒,便被大家突兀地打斷了。她循聲而望,那些熟悉的麵孔便映入了眼簾。愛乃向他們揮了揮手,但臉上卻露出了落寞的神色。不過,那些孩子並沒有露出疑惑的神情,反倒是又向愛乃說了點什麽,然後便繼續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愛乃向舞台的方向望去,上麵依舊懸掛著熟悉的黑底白字的“畢業證書授予儀式”的橫幅,主持人正在緊張地調試著麥克風,畢業證書已經在台上摞得老高。有幾個曾經畢業的孩子也來到了這次畢業典禮的現場,但是愛乃並不認識他們,便也沒有分心去和他們再寒暄。


    今天在畢業儀式的最後,愛乃要作為領唱,和大家一起合唱最後一曲畢業歌。雖然那首歌的旋律她早已銘記於心,不會出什麽差錯。但是越是時間臨近,她的心卻也慢慢地變得緊張起來……


    開場儀式結束後,校長在響徹禮堂的校歌聲裏登上了舞台。他還是一如以往畢業典禮時候的樣子,穿上了那件熟悉的禮服,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這兩年來,隨著校長年紀的增大,他臉上的親切笑容也漸漸地多了起來。不過,在舞台下這些孩子的印象裏,校長還是嚴肅的時候比較多一點的。


    校長像每周一的朝會那般,親切地向舞台下的全體畢業生們問了早安,然後又如同往常那般念起了準備好的文稿。


    雖然這篇文稿,還是如平日校長講話時那般無聊,但是舞台下的大家都在聚精會神般地聽著。而愛乃卻端坐在椅子上,緊緊地閉著雙眼。因為她知道,到了回憶往事的時候,她的眼淚一定會決堤。所以,在潘多拉魔盒般的回憶被打開之前,她還是將自己的信心慢慢地封閉了起來。


    不過,就算她如何逃避,回憶時刻還是來臨了。小學六年的掠影裏,有歡笑,也有眼淚,大家經曆了太多太多。隨著回憶慢慢地鋪展開來,舞台下,孩子們很多都在小聲地啜泣,老師們也在偷偷地抹眼淚。就連校長此刻的眼角也變得有些濕潤,似乎也為今日的離別感到莫大的遺憾。


    愛乃不知為何,並沒有和大家一樣地落淚。但是,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也難掩自己落寞的神情。雖然在場的大家都是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但是,友誼這個詞卻在他們的心中占了莫大的分量。畢業意味著離別,即使在同一個班級裏,大家都有可能會身處不同的中學,更不要提愛乃這種要去其他城市的中學了。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少,也會有全新的人際關係。所以,當典禮結束的時候,大家生活當中的一切便又將會從零開始了……


    窗外的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此時在台上,校長的演講已經進入尾聲。在演講的最後,他並沒有繼續念自己準備好的稿子,而是輕輕地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對大家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孩子們,我和你們一起度過了六年的時光。我還記得你們剛剛來到這裏的那一天,你們和父母一起來到這個禮堂時候的場景。時間真快啊,一晃六年過去了,你們也長大成人了!我知道,有些時候我會凶你們,其實也是想教給你們一些現在可能用不上,但今後會有大用的事情。囂張我啊,其實也不求你們今後一定能記住所有我教你們的東西,可能今後你們再次回到成賀川的時候,校長我都已經認不出你們了。但是我希望,當你們某一天回憶起那一天的往事的時候,一定能夠想起我和你坐在校長室裏,教給你的一切哦。雖然我並不希望未來那些事情還會重演,但是當它真的發生在你的麵前的時候,也請你們一定要勇往直前!校長我啊,是真的很期待與你們再見的那一天哦……”


    講著講著,校長也變得淚眼朦朧。他一個快退休的老爺子,都已經受不了離別,更不要說台下的那些小孩子了。伴隨著熱烈的掌聲,大家的眼淚便也慢慢地流了下來。


    在校長的講話後,過了冗長的表彰時間後,便來到了頒發畢業證書的時刻。雖然在剛剛表彰環節的時候,愛乃已經上台領了一兩次獎,但是她的心情卻比剛剛還要緊張。禮服內的襯衫,有些地方已經被汗水浸濕,她那微微隆起的胸口,此時也是一起一伏。


    表彰結束,接下來便是頒發畢業證書的時間了。愛乃端坐在椅子上,緊閉著雙眼,等待著自己名字被叫到的那一刻的到來。


    “首先是,佐野宏!”校長念著每一個名字的柔和聲音,正慢慢地飄進了愛乃的耳中。


    “是!”


    “蘆原名太!”


    “是!”


    “長穀川由代!”


    “是!”


    ……


    每一個熟悉的名字被念出的時候,愛乃的心便緊張了一分。由於畢業證書是打亂的,所以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被念出名字的會是誰。大家都期待著拿到小學的畢業證書,長大成人的那一刻。也祈禱著今天的儀式能夠慢一點,再慢一點。畢竟每個人都期待著成長,也害怕成長。成長意味著自己將會麵對未知的未來。他們中的有些人,已經提前見過新的中學的樣子了。那些映入眼簾的與小學迥然不同的光景,令他們很是向往。不過,那些孩子的好朋友們,卻無法和他們同行。不僅是愛乃,很多孩子都有這個煩惱。自己收到了錄取通知書,而自己的朋友卻沒有,或是收到了另一個學校的通知書。這也就意味著,六年的友誼,在今日之後,便即將要被畫上大大的句號了。


    “田端樹!”


    “是!”


    “佐井三奈子”


    “是!”


    “植野愛乃!”


    突然,愛乃的名字被冷不丁地念出來了。聽到這個聲音,愛乃如同被閃電擊穿了身體一般,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她快速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舉起手,向舞台上方喊道:“是!”。然後,她迅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裙擺,然後便走到了舞台的樓梯前,等候領取屬於自己的畢業證書的時刻的到來。


    “中野楓!”


    “是!”


    “恭喜畢業!”


    “謝謝!”


    “木南陽奈!”


    “是!”


    “恭喜畢業!”


    “謝謝!”


    ……


    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大了,雨點打在窗欞上,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愛乃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仔細聆聽自己的心跳,並回憶著領取的流程。隨著前麵的孩子慢慢地減少,愛乃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正在變得如同窗外的雨聲一般,每跳一下,都在向身體當中傳遞著緊張的信號。


    “寺尾平一!”


    “是!”


    “恭喜畢業!”


    “謝謝!”


    “田端樹!”


    “是!”


    “恭喜畢業!”


    “謝謝!”


    ……


    終於,愛乃站在了隊伍的最前方,下個名字響起的時候,就該輪到她了。


    明明,領取畢業證書隻要短短的十幾秒,但在愛乃的眼中,這一刻,卻仿佛長得沒有邊際……


    “恭喜畢業!”


    “來了!”愛乃心中暗想。她慢慢地走上舞台,到了校長麵前,與剛剛領完證書的同學一同向校長鞠躬。墨綠色的畢業證書封皮就在校長的手中拿著,愛乃瞥見,那上麵正寫著自己的名字。鞠完躬,她輕輕地抬起頭,便望見了校長那張親切的臉。


    “植野愛乃!”


    “是!”愛乃輕輕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道。


    “恭喜畢業!”校長將那墨綠色的封麵合上,遞向愛乃。愛乃雙手接下了那份畢業證書,和旁邊剛剛上台的孩子一起鞠躬。然後,在輕輕地道了聲“謝謝!”後,她便快步走下了舞台……


    走下舞台後,愛乃坐回自己的座位。剛剛緊張的心情,此刻卻已經蕩然無存。她輕輕地打開那個墨綠色的封皮,細細地端詳著這本畢業證書。上麵用黑色的墨跡,端端正正地寫著“植野愛乃”四個大字,是校長親手寫成的。她輕輕地撫摸著上麵每一個字,感受著紙張上的凹凸不平的觸感,臉上終於浮現了一抹笑容。


    當台上的畢業證書全部發放完畢後,九點三十分,中場休息便開始了。


    不過,因為外麵下著雨的緣故,幾乎所有人便都留在了禮堂內。不少孩子都忙著在與自己的畢業證書合照,也有不少孩子正在與自己的朋友們談天說地,享受著最後的相聚時刻。愛乃將畢業證書交給母親之後,便走到了禮堂的門口,望著外麵淅淅瀝瀝的大雨,還有遍植櫻花樹的庭院。雖然下著雨,但庭院裏的櫻花依舊開得濃烈。愛乃默默地站在那裏,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著外麵那清新的空氣,好讓自己的心情能夠更快地平靜下來。


    “誒,植野同學,你在這裏啊!”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愛乃的思緒。愛乃循聲轉頭,發現現在合唱團的團長,也就是剛剛和她打招呼的那個孩子,四年級的蘆原奈香正站在她的身旁。


    “哦哦,是奈香同學啊。怎麽,你也想出去走走?”愛乃笑了笑,說道。


    “是啊,這場雨真的有夠煩人的……”奈香望著庭院的景色,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說完,奈香也學著剛才愛乃的樣子,閉上眼睛,大口深呼吸。過了一會又繼續說道:“咱們的合唱是最後一個上場吧,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我比咱們比賽的時候還要緊張不少,就連剛才校長的講話我都沒聽進去……”


    愛乃點了點頭,回憶起了兩年前,自己站在舞台上,為芽衣他們送行時的場景。那一天,多虧了有貴樹的存在,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和今天一樣緊張。她想了想,學著芽衣的語氣,笑著對奈香說道:“別緊張,加油!就當今天也是平常的訓練吧!”


    奈香點了點頭,她輕輕地捏了捏愛乃的手,笑著說道:“植野同學,你越來越像西森學姐了誒。在植野同學畢業了以後,我接下來也要好好幹啊!”


    愛乃笑了笑,輕輕地拍了拍奈香的肩,並沒有再說些什麽。她明白奈香的意思,從她第一次遇到芽衣,到今天為止,在他人眼裏的愛乃,已經從一個尚需他人照顧的小女孩,成長為了一個可以被同齡人所信賴的人了。不過,到了中學後,愛乃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對她來說,這也是個未知數了……


    休息時間很快便結束了,在場的孩子們都已按照稍後的節目的表演順序入了座。愛乃作為等會合唱環節的領唱,坐在了第一排的中間位置,而合唱團的其他人,由於是最後一個節目的緣故,便坐在了最後緊靠家長的那幾排。


    很快,隨著禮堂裏的燈光熄滅,佐倉老師便走上了舞台。她今天不僅是主持人,還身兼著今天合唱節目的指揮的任務。像往常一樣,她用親切的聲音同台下的孩子道了早安,在簡短的寒暄過後,表演便直接進入了主題。


    舞蹈部,輕音部,吹奏部,花棍體操部都先後上台,為台下的孩子們呈現出了精彩的表演。舞台下的掌聲,也是一浪接著一浪。大家都停止了閑聊,目不轉睛地欣賞著舞台上所發生的一切。


    就在倒數第二個節目正在進行的時候,剛剛結束了報幕任務的佐倉老師,輕輕地坐到了愛乃的身邊,將她那雙溫暖的手,放在了愛乃的手上。愛乃感受到了那溫柔的觸感,轉頭望去,佐倉老師便映入了她的眼簾。


    佐倉老師笑著,在愛乃的耳邊耳語道:“植野同學,等會一定不要緊張啊!畢竟,今天是你在小學的最後一次表演了,也應該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們指揮了……”


    “誒,佐倉老師要離開這裏了嗎?”聽了佐倉老師的話語,愛乃驚訝萬分。在此刻之前,這件事從來沒有人向愛乃提起過。她想,或許是合唱團的大家,刻意向自己隱瞞了這件事吧。可是,剛剛奈香並沒有表現出心事重重的樣子,或許佐倉老師也並沒有和合唱團的大家提起過這件事吧。


    “嗯,下個月末我就要調走了。長崎那邊有個學校邀請我去當他們的音樂老師,聽說他們是音樂專長的,而且長崎那邊是我的老家,我很熟悉那邊的一切。所以我便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這樣啊……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佐倉老師了呢……”聽到如此突然的消息,而且還是來自於自己最喜歡的老師。愛乃的心情,又一下子跌到了穀底。


    “或許吧……”佐倉老師輕輕地扶了扶眼鏡,笑著對愛乃說道:“不過,我不是還在日本嗎。”她輕輕地從衣兜裏取出一張方方正正的名片,輕輕地塞到愛乃的手裏,然後說道:“給,這是我的聯係方式和在長崎那邊的地址,植野同學要是想我了,我們也可以打電話或是寫信聯絡呀!”


    愛乃輕輕地點了點頭,眼角不知不覺地流下了一滴淚珠。就在此時,舞台下又爆發出了一陣雷動的掌聲,是上一個節目表演完畢了。佐倉老師輕輕地拍了拍愛乃,笑著說道:“來吧,植野同學,要到我們的時間啦!”


    愛乃和佐倉老師一同站起,走到了身旁的空地上。舞台上,幕布拉開的一刹那,泛著銀白色光芒的全新合唱台便出現在了大家的麵前。而合唱團的孩子們,也早已悄悄地站在了合唱台上。


    愛乃輕輕地抹了抹眼角,深深地呼吸了好幾次,令自己忘掉剛才發生的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到歌唱之中去。


    “準備好了嗎?”佐倉老師親切地問道。


    “準備好了!”愛乃笑著回答道。


    佐倉老師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地拍了拍愛乃的肩膀,說道:“植野同學,加油!”


    “嗯!”愛乃也輕輕地點了點頭。也就是在那一刻,全場燈光再次亮了起來。同時傳來的,便是校歌那大家再熟悉不過的旋律了。


    愛乃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感受著如同拂麵的清風般的旋律。然後,屬於每個畢業生的晏晏清歌,便自然而然地從她的胸間中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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