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拆開那封信之前,貴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重回成賀川的機會。不過今天,他已經坐在電車上,伴隨著周末前往東京賞櫻的人潮。向著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那個地方前進了。


    明明昨晚的他,還躺在床上不安地輾轉反側。但是,此時此刻坐在電車上的他,心中卻莫名地冷靜萬分。


    貴樹穿著成賀川的禮服,沿著鐵道線慢慢地移動,這條熟悉的路途卻在今天於感官上莫名地變得遙遠。


    不過,雖然他就這樣孤獨地一個人坐著,不過他的心中卻從未有過一絲的不安,相反的,一種名為舒暢的感覺,正在他的身體當中蔓延……


    東京站還是一如既往的人頭攢動,順著曾經熟悉的路線,貴樹穿過秋葉原的高樓大廈,在櫻花飛舞的街道上慢慢地走著。


    不過穿過秋葉原後,前往成賀川的路上的人流量便減少了六七成。雖然那條路上也種了不少櫻花樹,雖然那條路的旁邊也有兩個可供賞櫻的大公園,但是當貴樹一一走近的時候,或許是因為時間尚早的緣故,裏麵隻有零星的賞櫻客,坐在鋪著野餐毯的磚石地上,悠閑地啜飲著加冰的大麥茶。看到這幅光景,貴樹想到了當時自己與愛乃的最後一次賞櫻,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漣漪。


    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次回到這個地方了,可是他今天還是如約而至了。


    學校正門前立著一塊看板,上麵寫著“恭喜畢業”,看板的四周用紙質的假花加以裝飾,在那些字的旁邊,還畫著很多個不同風格的笑臉。


    貴樹踏進熟悉的大門,和熟悉的合唱團老師道了聲早安,便轉身走上了教學樓的階梯。他知道今天愛乃也會來,不過令貴樹熟悉的人也不止愛乃。周五種子島那邊的畢業典禮結束後,內村賢太便乘飛機也來了東京。他來這裏的這兩天,一直都是住在橫濱的安達家的,所以現在他們幾個人應該已經到了學校了。


    一想到能和曾經的朋友見麵,貴樹的心便慢慢地變得有些激動,但同時伴隨著激動而來的,是隱隱的不安的感覺。但是,當他繞過通往四年級教室的樓梯的時候,他那不安的感覺便如風吹般慢慢地消散了。因為,此時的愛乃,正站在走廊的窗戶前,雙手托腮,眺望外麵的景色。


    在她的麵前,是幾顆長得高大的櫻花樹。晴日裏繁花似雪,慢慢地將春色灑落。愛乃正看的出神,但是在眼角裏瞥見貴樹的臉,便轉過頭,輕輕地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見,貴樹君!你曬黑了不少呢。”


    “嗯,是啊,南方那邊夏天比東京的太陽要大不少呢。話說,植野同學你也換發型了呢!”貴樹輕輕地笑了笑,說。


    “嗯,我是為等會的送別而剪的呢。愛乃粲然一笑,輕輕地用手指卷了卷鬢角的發尾,說“我還以為換了發型之後,貴樹君見了麵會認不出我呢!”


    “不會的啦,植野同學無論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認得出來的啦……”貴樹的臉頰瞬間變得有些發燙,他輕輕地將頭別過去,做出假裝不看愛乃的樣子,過了一會才小聲地說道。


    但在貴樹話音剛落的一瞬間,他在眼角的餘光裏,隱約地瞥見愛乃的臉上也攀上了一絲紅暈。而後過了一小會,愛乃咧嘴笑了笑,向前輕輕地走了幾步,輕鬆地說道:“那真是太好了呢!”。


    隨後,貴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愛乃牽向了另一個方向,而自己的身體也在慢慢地變輕。


    二人就這樣手牽著手,在走廊的木地板上,向著禮堂的方向輕快地走了起來……


    四層六年級的教室裏,在此時此刻卻是熱鬧萬分。距離畢業典禮開始還有大約四十五分鍾的時間,班級裏的大家此時正在開著最後一堂班會。黑板上密密匝匝地寫著大家的畢業留言,大家正用椅子圍成一個圈,暢聊著很想對他人說的最後留言。大家心中都明白,當大家唱起畢業之歌,從校長手中接下畢業證的那一刻,大家便都將邁進屬於自己的未來。在這裏的每一個春秋冬夏,曾經感覺長得過不完的每一天,老師在晨會上的嘮叨和叮嚀,在這裏的喜悅也好,悲傷也好,感動也好,都會變成大家心中無可替代的回憶。所以每個人都在努力地發言,好以此作為最後的告別。


    芽衣倒坐在椅子上,將全身趴在椅背上,雙手托腮,望向正站在圈中心發言的安達,心中正在盤算著屬於自己的獨特發言。因為這次發言是按照學號來排序的,算上內村賢太的話,正正好好有30個人,而芽衣的學號正好是30,所以便排在最後一位發言。在她前麵的同學們的發言,幾乎是大同小異,差不多就是一些類似於“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到了新的學校我也會想念你們的……”“想我的話記得給我寫信……”之類的發言,雖然都是灌注了真情實感的發言,但是千篇一律的發言也很容易令人犯困。雖然也有其他同學做了一些新穎的發言,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距離畢業典禮越來越近的時候,憂鬱便慢慢地一擁而上,使大家再也無心關注台上的人到底說了些什麽。所以此時作為最後一個發言的芽衣,她要做的事情便又多了一些。


    安達發言結束,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便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接下來該輪到芽衣發言了。坐在講台上的老師輕輕地向她招了招手,滿麵笑容地念了她的名字,她便立刻會意,輕輕地跨過椅背,向著圈中心走去。


    當芽衣剛準備要跨過椅背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誰輕輕地捏了一下。她輕輕地回過頭的一瞬,便望見了川井堆滿笑容的臉。


    芽衣瞬間會意,也還了川井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便轉身筆直地走到了圈中央,昂頭筆直站好。


    “首先……”芽衣稍稍地停了一下,輕輕地咽了咽口水,說:“……謝謝大家,還有賢太君,從三年級開始,在我們認識的這四年裏,給予我的幫助。真的,真的非常感謝……”


    說著說著,芽衣感覺自己眼前模糊地起了一層霧,視野開始逐漸地變窄,就連教室裏其他人的臉和老師的模樣在此刻都難以看清……


    但就算自己的嗓音變得莫名有些沙啞,思緒也有些語無倫次,但她還是決定繼續說下去:“……我是一個轉學生,以前來自秩父。雖然從前也幻想過東京的樣子,但是突然轉學到這裏,我還是偶爾會感到有些不適應。但還好,有你們在,讓我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充滿著幸福……”


    芽衣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我曾和大家一起,經曆了形形色色的事情。我還記得我們為拔河比賽和運動會做的努力、大家一起參加的合唱比賽、一起去美術館和動物園的郊遊……我們之間度過的每一天,就算離開這裏很久,我也將永遠不會忘記……”


    芽衣將頭垂下,輕輕地擦了擦眼眶裏的淚水。過了一小會,她又輕輕地抬起頭,擺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說:“……雖然我很想和你們一直在一起,可是離別之時也已經悄然而至了。雖然也許以後的某天,當我想起你們的時候,也會感到有些寂寞。但是我們也要鼓起勇氣,像永遠也長不大的彼得潘一樣,笑著麵對未來!我相信,當我們下次再見的時候,回憶起在這裏的往事,一定都會露出笑顏吧!”


    芽衣完全不像剛剛哭過一般,笑得更燦爛了。她輕輕地向大家鞠了一躬,輕輕地說道:“真的、真的非常謝謝大家……”便一邊笑著,一邊慢慢地地走回了座位。


    “芽衣同學剛剛的發言很不錯嘛,我都快聽哭了呢……”芽衣剛剛坐下,川井便將臉湊上來,半開玩笑地說。他當然知道芽衣剛剛的話語是真心的,但是這是二人從幼稚園開始便開始的相處模式。他知道,自己這樣與芽衣說話,她是不會生氣的。


    “還得謝謝直樹君剛剛給我的勇氣呢!如果沒有直樹君,我恐怕根本無法全部說完呢……”芽衣輕輕地笑了笑,露出了小小的虎牙,如是說道。


    “嗯,沒關係啦……”川井不好意思地將頭側了過去,小聲喃喃道。在芽衣眼角的餘光裏,她分明地看見了,川井的臉上少見的攀上了緋紅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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