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的日子,眨眼間便近在眼前了。


    種子島的街道兩側,盛放綻開的櫻花在不盡地飛舞。


    花瓣如晴日裏的雪一樣灑下,在隙間漏下點點藍天。


    周六的上午,町內的居民很多已經出門賞櫻了。度過一冬後,街道上出現了久違的人潮。


    不過即使櫻花開得正燦爛,貴樹也無心去欣賞。此時此刻的他,正手拿樂譜,端坐在父親的車裏,向著西之表港前進。


    昨天下午放學的時候,他從寧寧春那裏知道,他們學校這一次比賽排在倒數第二個,所以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還是有充分的時間趕到會場的。


    高速船如隼鳥一般劃過大海,潮鳴的聲音一直在他的耳邊翻湧。眼前櫻島茶色的山峰慢慢地映入眼簾,鹿兒島港正在快速地由小變大。今天的櫻島頂峰也布滿了濃雲,但是山腳下的的櫻花也正如其地名一般,正如火一般熱烈地盛開著。


    不過這一切明明是初見的景色,貴樹卻仍舊無心欣賞。因為在東京那邊,正有比櫻花更重要的事情正在等待他的到來。


    對於貴樹來說,這趟東京之旅,注定將載入他的記憶深處。但是,雖然他已經強烈地預料到了某些事情的發生,但是在巨大的現實麵前,他卻根本無能為力。


    在飛機的窗戶外,是九州島茂密的山川與河流。隨著飛機的高速飛行,一座又一座大山被甩在機翼的後方。去年的夏天,他曾沿著同樣的路線,獨自踏上鹿兒島的土地。這一小時五十分鍾的旅程,對那時他是一種“煎熬”,對現在的他也是一種“煎熬”。


    那時的他,在閱覽了機上雜誌對種子島的介紹後,便愈發地急於想去了解那座“神秘”的島上的一切:每一座山巒、每一條小溪、每一個沙灘、每一座漁港……這些稀奇的事物,都是他在東京所未曾見到的。那時的他急於去了解這一切,以至於想快點結束掉這一小時五十分鍾的飛行。而現在的他,不安充斥著心中的每個角落。雖然早耶香的那番話,已然在他心中留下痕跡,但是那道痕跡對現在的他來說卻是微不足道的。他端坐在經濟艙的座椅上,雙眼望向窗外蒼翠的山巒。從種子島那開闊的天空,去往東京那狹窄的天空,他的身體依舊停留在那個細雨紛飛的傍晚,飄飛在耳際的《紅蜻蜓》,大家一起拍攝的合影,空蕩蕩的月票夾以及和愛乃相擁時的觸感,卻依舊停留於他的心間。


    他試圖回憶起去年夏天,初到這座島嶼的時候所欣賞到的景色。


    田野濃綠無際,海浪包裹著潮鳴翻湧,星原海岸的滿天繁星,直立在他的眼前的巨大的火箭發射塔……


    所有的這一切景色,都是同東京的城市景色有所區別的。但正是像這樣的區別,才是人們向往搬家去另一個地方的動力之一。但是一旦在那個原本陌生的地方呆久了,有關原來搬家前的那個地方的記憶都將會被吹散至九霄雲外。在那個時候再去做一些追憶,便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在這一個小時五十分鍾的旅程中,貴樹急切得滿心酥癢。他還仍然沒有知道,當他落地東京後,望見熟悉的景物時,會懷揣著怎樣的心情。他僅僅知道,現在的自己不是在做夢,而是活生生的坐在這裏,任飛機將他帶去遙遠的東京。


    僅憑這一點想象,他的心情便變得輕鬆許多。


    不過,他還有一件事沒有想好。那就是當再一次與愛乃重逢時,他將會懷揣著怎樣的心情?


    “倘若一切思緒都可以穿越身體,融入到內心深處的話,這該多麽美好啊……”他喃喃自語。這是愛乃在第一次給他寫信的時候,最後書寫的那一行字。不知怎的,這普普通通的語句居然令貴樹不自覺地潸然淚下。雖然過了很久,但貴樹仍然能夠完整地複述下那一行字。


    “此時此刻,職業同學應該也在那邊的某個地方,一邊生活一邊感受這些什麽吧……”他在心中默默地想著,再次望向窗外。此時此刻出現在窗外的,是位在滋賀縣的琵琶湖。蔚藍的湖水一碧如洗,而少年的思緒,也如同沉入湖底一般,正慢慢地變得平靜,隨水漂流到了遠方……


    當他在羽田機場著陸,路過熟悉的商店街,回到八王子的舅舅家時,他感覺到其實自己的心情其實仍未發生變化。春風如期吹拂,公園裏的櫻花如期綻放。這一切熟悉的景色早已在貴樹的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記。他感覺到,自己已經深深地紮根在這片土地,而這個世界其實並沒有發生變化。悲喜也好,思緒也好,這些都會化作言語,像風一樣伴他左右,和他一同去到遙遠的彼方……


    不知怎的,那一晚,八王子下了特別大的一場雨。當貴樹早晨醒來,拉開窗簾的那一瞬,窗外落櫻不計其數。朝陽染紅天空,熟悉的木質樓梯下麵,又傳來記憶裏早已不再存在的叮叮當當。清晨的餐桌上,又一次擺放著熟悉的早餐。冒著熱氣的味增湯,金黃的煎蛋,白米飯和納豆,還有加了冰塊的大麥茶。這些食物明明在味蕾上跳動的感覺那麽熟悉,但是一種懷念的感覺卻向貴樹撲麵而來。


    因為父親的工作原因,貴樹的早餐從來都隻能吃父親做好的簡餐。比如麵包夾火腿配上冷牛奶,或者已經拌好的納豆飯和冷掉的味增湯之類的餐食。而且除去某幾個周末,每天的早餐時間,貴樹都是一個人度過的。他已經很久沒有度過像今天一樣的早晨,大家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共進早餐。所以在他的眼中,這一次東京之旅,一定會有特殊的事情即將發生……


    但就在此時,窗邊的廣播電台裏,偶然地響起了那首貴樹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紅蜻蜓》。隨著悠揚的音樂的傳出,貴樹的視野突然間變得朦朧起來。而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成賀川的往事開始慢慢地湧上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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