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剛剛到來,種子島的櫻花便已經含苞待放了。


    第三學期開始後不久,父親那邊便開始變得比以往愈加的忙碌,經常是半夜才回到家。那時候貴樹早已睡熟。而在他還沒有醒來的時候,父親便又匆匆地走出門去了。所以在這幾個月裏,貴樹都沒有得到多少同父親相處的時光,隻有偶爾的休息時間,父子倆能夠去看看大海。


    貴樹曾經聽父親說,那個火箭會在自己生日後的幾天發射,而那天過去以後,大家又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不過,貴樹也慢慢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慢慢地在適應獨居的生活。在放學回家,麵對空蕩蕩的房間的時候,他的身體也不再變得那麽想吐了。雖然他想過一切僅僅隻是幻覺這件事。但是麵對身體真真實實存在的實感,他也慢慢地學會了放下那些胡思亂想,去接受身體的那些真實存在的變化。


    不過,不論他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但是屬於他人生的第一次獨居生活,就這樣悄然的拉開大幕了……


    在最近的一段時間裏,貴樹也碰上了三件令他倍感幸福的事情。


    隨著天氣慢慢轉暖,校園裏也逐漸變得忙碌起來。雖然前幾日貴樹與內村賢太重逢了,但是對於一個住在離島的少年和住在島上的少年來說,二人的時間表是無法做到統一的。再加上賢太是六年級學生,現在仍在為最後的畢業典禮做著努力,所以二人能夠見麵的機會便變得更少了。


    不過,貴樹也聽賢太說,他已經通過了南種子町一所公立中學的考試,已經能夠留在島上了。而且升入中學後,他便能夠搬來島上,而且是獨居了。這也就意味著,二人能夠見麵的機會,即使在賢太升入中學之後,也不會減少太多。這無疑是件令貴樹十分興奮的事情了。


    但某個傍晚,一件令貴樹倍感糾結的事情卻也猝不及防地向他襲來了。


    那天,當貴樹回到家中的時候,平日塞滿nasda的單調純白信封的信箱裏,突然冒出來了一封與眾不同的信件。那封信件的信封上,畫著一條橙色的絲帶,上麵用與眾不同的花體字寫著“櫻井貴樹收”。貴樹十分好奇,因為畢竟他同東京的朋友們的定時通信每月隻有兩封,而他上一封郵件幾天前剛剛送出,不可能收到回信。不過,他還是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從信封中取出那封信件,吃過飯後,便拆開信件,趴在床上仔細地讀了起來。


    這封信是以芽衣的名義寄來的,其主題也不是那麽複雜,就是一封邀請貴樹回到成賀川參與畢業典禮的信。但是,就算是這樣簡單的信,卻也令貴樹心中倍感糾結。


    在成賀川小學,有關畢業季的一個傳統是,即使是已經轉學去其他學校的學生,隻要收到六年級的朋友所發來的邀請信函,不論身在何方,隻要能來的都一定不會缺席。而有關這一傳統,貴樹早已了然於心。但是,目前對他來說,有一件必須考慮的事情是,雖然畢業典禮是在周日,也就是春分日(1999年3月21日)那天的上午舉行。但是不幸的是,在那天,新一屆的全國學校音樂比賽的地區初賽就要在西之表市拉開帷幕。作為學校合唱團的一員,貴樹也要上台演出。雖然那天來自種子島的小學的比賽是在下午進行,而他所在的學校的比賽順位是一個相對靠後的位置。但是在貴樹的心中,這兩件事卻都是十分重要的。這意味著,如果選擇了比賽,就意味著要放棄能夠再見東京的那些朋友最後一麵的機會。而如果選擇去東京,那麽比賽便會無法參加了。


    在兩個同等重要的事情當中,做出最佳的選擇,這是貴樹從很小的時候起,便根本無法做到的。他知道身在東京的大家,此刻正在期望著怎樣的答複。如果放棄了這次機會,不但他們的期望會落空,而且今後很有可能永遠無法相見。但是如果如約赴約,大家都要為自己的這一決定做出很大的調整,而且大家很有可能會因為這一調整影響心情,從而無法前往鹿兒島市參與鹿兒島縣的複賽。一想到這樣做會糟受其他同學們的白眼,而他早已不想再次陷入到這樣的旋渦當中去……


    貴樹的思考,在這一刻陷入了尷尬的死結。作為小學生的貴樹,根本無法改變現實。但如果要接受現實,卻又何其不易?


    那一晚,貴樹並沒有急於做出決定,而是靜靜地讀完後,便將信件放進了書桌的抽屜當中,並小心翼翼地上了鎖。但是躺在床上的他,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卻仍舊輾轉難眠。


    翌日,他並沒有再讀這封信,而是懷揣著昨晚的思緒,如往常一般度過了平靜的一天,就連平常裏經常關注他的寧寧春,那一天也沒有發現他有些什麽異樣。


    下午的社團活動時間,貴樹雖然沒有下定決心去做出哪個決定,但是他依舊如常前往音樂教室。他穿越了塵土飛揚的走廊,來到了這個緊閉的茶色大門前。他知道,自己是為了能夠找到選擇的正確答案,才會來到這裏繼續參加排練的。所以,他輕輕地停了一下,在縈繞在耳際的海風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便推開了那扇茶色的門扉。


    音樂教室內還是一如既往的空曠,但是出乎貴樹意料的是,此時的音樂教室內,已經有人來的比他更早了。


    下午強烈的陽光透過窗簾灑向貴樹,令他倍感眩目,但是坐在室內的幾人卻已經看清了貴樹,便熱情地向他打招呼。


    貴樹被他們突如其來的熱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如同受驚的貓一般,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不過,也正是這幾步,令他脫離了刺眼的強光,看到了坐在那裏的幾個曾經見過幾麵的孩子。


    一開始便認出貴樹,並向他打招呼的,是那個在貴樹的印象裏,總是大大咧咧的早耶香。她今天也是如往常一樣的精神。雖然她除了在合唱團以外,在其他時間沒見過貴樹幾麵,但是她依舊將貴樹當做了認識已久的朋友,毫無保留地展示她那熱烈的熱情。而坐在她身邊的立花誠,則是雙手托腮,靜靜地聽她講自己從未聽說過的形形色色的事情,還不時顯露出驚歎的神色。而葵衣和陽太則是坐在另一邊,手拿合唱團的樂譜,正在準備他們那天上台演出時要演唱的歌曲。而在早耶香講到精彩之處,也不時地隨之附和。


    雖然貴樹的突然到來,打破了這短暫的和諧,但是大家也並沒有對貴樹的突然闖入,表達什麽不滿,或是呈上一個極不友善的白眼,而是都像見到了相處很長時間的朋友一般,友善地向貴樹打招呼,也輕輕招呼他坐到早耶香的身旁,繼續剛剛的話題。不過貴樹剛剛見到他們,腦中的思緒卻如同被打翻的潘多拉魔盒一般,如旋風般在他的身體內遊走。本來他的大腦剛剛變得空空,那些不必要的情緒卻又一股腦地湧上他的心頭。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剛剛的思緒裏,隻是想著如何在這間教室裏逃避這種思緒的追捕,但是卻終究沒有能夠好好地處理掉這些思緒。所以,在這樣的心情的影響下,貴樹雖然聽到了他們的問候,卻仍然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裏,露出了稍顯寂寞的笑顏。


    雖然早耶香他們,在向貴樹問候過以後,便又繼續剛剛的談話了。但是不知什麽時候,當早耶香在聊天的間隙向身旁一瞥,發現貴樹居然不在那裏,而是還是靜靜地站在門邊的時候,她的心裏也是大吃了一驚。然後她便起身,徑直走向貴樹的身旁,笑著對他說:“怎麽啦,貴樹君?怎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呢?”


    貴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垂下頭,輕輕地笑了笑說:“抱歉,宮崎同學……”


    “為什麽貴樹君要道歉呢?你沒有做錯什麽呀!”聽了貴樹的話語,早耶香也露出了稍顯寂寞的神情,但是卻仍然淺淺地笑了,如是說道。


    貴樹輕輕地咽了咽口水,說:“我昨晚,又夢到轉校前的那個學校了……”


    “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嘛……”早耶香一邊接著貴樹的話語說下去,一邊輕輕地牽著貴樹的衣角,和他一起走向剛剛早耶香所坐的,平日為吹奏部所使用的椅子上。“貴樹君如果隻是懷念曾經的生活的話,應該不會這麽憂鬱的吧。你是不是想起了些什麽事情,心情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貴樹沉默不語,隻是慢慢地同早耶香坐在了相鄰的椅子上。臉上的表情就像凝固住了一樣,和剛剛相比根本沒有什麽變化。


    他知道自己所謂的做夢隻是扯謊,但是他不願向外人提起有關成賀川那邊的任何事情。包括寧寧春在內,凡是貴樹在種子島認識的大家,都對東京那邊的事情一無所知。他們隻知道貴樹從東京來,在東京參加過合唱團,拿過獎,在六年級有一個曾經的朋友。除此之外,別無他言……


    清新的海風順著窗紗湧進這個有些曆史的教室,茶色的大門嘎吱作響,放在教室角落的抹布桶也隨之泛起漣漪。


    海風拂過貴樹的前額,吹起了他的衣角。在那之後的某一瞬,貴樹也感覺到了在自己心中也有什麽東西正在消散。但是這種感覺實在是過於微弱,以至於僅僅是在他的胸口當中,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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